符思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回了叶欢在城里的住处。

他看着床顶上刻着的隔绝声音的剑纹结界，扭头看了看床帐外的小桌。

重叠垂落的月影纱外，侧身对着这边的模糊身影正坐在桌前不知道鼓捣些什么，桌面上也堆了一些东西的样子。

双重隔音下即便是听力极佳的他，也听不到对方在做什么。

“看什么呢，目不转睛的。”

旁边传来的熟悉声音吓他一跳，他瞪圆了金瞳看着掀开床帐探头的叶欢，才发现他坐在床边不远处，正翘着腿看着玉简。

“怎么，吓到你了？还是睡懵了。”

叶欢起身放下玉简，过来后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发觉他盯着自己，反应过来了的看看床帐外的身影。

“那是顾惟。”

“……他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

“哦，他怕我对你做些什么，所以非要跟过来看着我。”

“……？做什么？”

“他大概是没见过我抱着谁走过？大概也就见过我抱着小时候的邵元来回溜达过吧？”

哈？

符思瞪着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张了张嘴。

“我，我怎么回来的……”

“嗯？我抱回来的，有问题吗？”

叶欢茫然得看着突然结巴了的神鸟子嗣，他们商量完事符思还在睡，逸方已经自觉的带着顾惟去水牢翻情报去了，他陪着符思坐在归元大阵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顾惟折回来给他一份搜出来的情报时，他要写注释又不想叫醒符思，干脆就把人直接抱回来了。

“啊，不用担心，你很轻啊，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叶欢以为符思在意体重问题，贴心的表示完全不成问题，他甚至是用一只手臂把人抱起来的，另只手还拿着情报看。

一路走回来他都没觉得累，更神奇的是符思一直都在睡，中途有人和叶欢打招呼，他还说了两句话，符思都没醒，只是蹭了蹭他又埋头睡了。

给叶欢心疼的，这是累成什么样啊，睡得这么沉。

都怪逸方多嘴，叶欢愤怒的在心里给他记下一笔。

“我……你……你就这么，一路走回来的？”

“对啊，感觉你还没有我的剑重，还是说你们金翅雪翼鸟本身就轻？”

叶欢看着面前纤瘦的美人，摸了摸下颌。

他知道丽他们很在意体态和容貌，对自身重量管理的也很严格，甚至私底下要是突然胖了还会抑郁的不轻。青鸾鸟那边也是这样，只不过没有金翅雪翼鸟一族严重。

小青鸾鸟叛逆出门奔向自由，恐怕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这些族人逼得不轻。

天天啃登仙城这些苦叶子树根子，虽说是仙家药草对自己大有好处，但是难吃也真的难吃啊。

如果要他选，他宁愿不吃。

“我好像没看过你节食控制体重……基本上我给你什么吃食你都不挑食的。”

“……控制体重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飞翔时不那么费力，毕竟有时候我们也要带着主人的飞。”

叶欢听了这话想起了之前春来树的事，符思背着他飞得很轻松，也很稳，全程都有隔风的结界给他挡着。他当时实在累，还躺下睡了一会儿，是符思到地方后把他唤醒的。

看不出来啊，小家伙力气不小哦？

“……干什么……”

符思面对他打量的目光，往后挪了挪，叶欢摸着下颌看着符思这有些单薄的小身板，有些内疚的叹口气。

“是我疏忽了，春来树出事的时候你背着我飞，恐怕也很辛苦吧？”

“没有，你不重。”

“那这次上去，没受伤？”

“没有，没打架，只是问了些事，各位前辈都很友好，也有好好招待我，指点的时候也有把握好分寸，也算受益良多。”

“那就好，听说云特意给你准备糕点了，怎么没吃？”

“……吃不下，不吃也不会饿的，而且那种情况，我也没什么心情吃。”

符思叹了口气，他当时心里乱的很，真的没心情吃什么东西，而且空心树里头循环净化着毒素，已经让他不太舒服了，再来从树到阵法都是叶欢的手笔，他看着心情也复杂的很，哪里吃得下去。

“要我说说上去后的事吗？”

“你若想倾诉，我当然愿意听，可如果你不想说，想留下做自己的小秘密，那么我也不会追问。”

谁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符思有时候对他特别坦诚，他却做不到这点，想起来也挺愧疚的。

“……那我有些事不想说，但是有些事……我也想问问你。”

“你说，能说的我尽量都告诉你。”

“……我去了凤凰的仙府，她说了不少事，她提到他的伴侣当年参加神魔大战后，被殷王主人强行留在了人偶体内，最后魂飞魄散了。”

“而那是一位龙族，按理说不该如此……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所以龙皇帝君对凤凰很关照，也是帝君要求仙主不要去随意打扰凤凰，不然凤凰可能也陨落了。”

第35章 接替7

叶欢点点头，他下界后还能和凤凰保持稳定的通讯，也是龙皇帝君让仙主开了便利的结果。

“怎么突然问这个。”

“龙族一向神魂强韧，殷王主人的人偶术就那么强大？连龙族的神魂都能污染到这种地步？”

符思想起那位月下喝茶的仙子，这位与自己这一族也有些血脉相连的仙人，等自己的伴侣等到现在，也是不信他已经彻底陨落。

“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找不回来了，他被污染的太深，被处决了。”

“是你做的吗？”

“不是，是帝君动的手，帝君负责管理龙庭看守龙岩封印，处理族人之事也是他的权限……但其实当时凤凰的伴侣已经疯了，别人摁不住他，只能请帝君来了。”

“为什么不请你来？你能摁得住龙族吧。”

“能，但当时我正在战场上，不可能下来啊，等我回来后知道了这事，已经晚了。”

叶欢想起来凤凰泣血的那一幕，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向活泼的凤凰哭成泪人，那一滴滴血泪滴在空白的五官上，莫名渗人。

“也因为这事，凤凰很恨殷王的主人，连带着也很讨厌他，甚至帝君她都不大去见了，整天窝在自己的仙府里闭门不出，捧着伴侣的画像不肯走出来。”

“那么，她对着画像举行请仙仪式的事，你知道吗？”

符思看一眼还在小桌上不知道鼓捣什么的顾惟身影，对着沉默了的叶欢轻声发问，不赞同的皱眉。

“你知道是吗，那副画是你的手笔，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可我没有阻止她的理由。”

“……很危险，对她没有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呢？那是她唯一的寄托，不管成与不成，都要试一试的。”

叶欢抬手给他整理下翘起来的发丝，符思眯着眼睛低了低头，盯着被子，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我不明白，她明知道伴侣已经散去，不会有奇迹出现，为什么还能等待下去，甚至做出了错误的事来……”

“因为彻底无望的话，她会陨落，而如今的天宫仙府承担不起凤凰陨落的后果。”

“凤凰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也知道自己现在背负的责任，更知道自己现在对天宫仙府的价值。所以对着画像举行请仙仪式会招来怎样的惩罚，她不在乎。”

叶欢看着对凤凰的事有些上心的符思，明白他是替有些血脉关联的凤凰担忧，索性透露些情报给他，免得他总惦记着能不能帮个忙然后给自己惹上麻烦。

“符思，龙皇帝君守着龙岩的封印出不来，殷王进了轮回只剩徒弟守着封印，我在下界轻易不会回去，凤凰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主要战力了，所以仙主不会苛责她，放心吧。”

“只要她活着，就行吗？”

“仙主就是这个意思，虽然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愿意，但是如果凤凰陨落涅盘……新生的年幼凤凰恐怕没法在天宫仙府里生存下去。”

“是因为新生，所以实力不够成熟吗？”

“不，是有人会抓她当坐骑。虽然她现在不管事，但到底是凤凰一族的族长，如果她陨落，只怕本就凋零的一族都要遭殃。”

凤凰一族容姿更甚金翅雪翼鸟一族，且能力也颇为强大，与昔日龙族不相上下，要是凤凰没了，就跟帝君没了似的，全族遭殃。

“她很可怜，我不是同情她，我只是觉得她快活不下去了，整个人都是死气。”

“对她而言，或许在战场上陨落才是她的期望吧，只可惜仙主不会答应的，就算她死在战场上，仙主也会想尽办法让她活过来。”

“而且她是凤凰，普通的死亡只会让她重生，彻底的消亡这种事，轻易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叶欢安抚的揪揪符思翘起来的发丝，当做羽冠一样捏了捏。

“不过，暂时不用担心她了，她知道了杨子树的事，轻易不会死的。”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凤凰也很记仇的。

“她已经和顾惟联系上了，顾惟现在整理的就是她传来的东西，两人准备给杨子树备一份大礼。”

叶欢对着床帐外的身影扬了扬下颌，刚想起身掀开床帐，被符思抓住手腕制止。

“怎么了？还想再睡一会儿吗？”

“不，我还有话要说。”

叶欢放下手坐回去，示意他问，符思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头顶，示意他继续摸。

“她还和我说了殷王和你的事，她说当年你尽心尽力，甚至提醒过他不要上战场。”

“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所以提了一句……很在意？”

“不是别的，我是想问，你这算不算是窥得天机。如果是，你说出去了会不会被忌惮。”

“我被忌惮的还少？稍微有些动作就冲我天打雷劈的，活像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似的。”

叶欢心里苦的吐槽着糟心的老天爷，总盯着他搞事情，然后面对自家担忧的神鸟子嗣摆摆手，表示没事。

“我是无意看到的，提醒殷王的时候也没有明说，所以不算什么……至于他听不听，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我总不能绑着他不让他去吧？何况那时候我打不过他的。”

“那么强？”

“很强，他可以独自镇守边界，如果不是他的主人拖住了他，恐怕他早就接替帝君的位置了，也不至于轮回里走这一遭。”

他顺着符思的意思摸头顺毛，符思眯着眼睛应了一声，稍稍偏头让他摸摸耳朵后面。叶欢捻着他本体耳羽的位置揉了揉，安抚下他郁闷的情绪。

“只是殷王主人对他是救命之恩，不然他早就没命了，所以这么还也没什么可说的，大概这就是他的劫难吧，度过就好了。”

“……那浮胥大人呢，当初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把他送回来？明知道他不愿意还押回来这种事，不像你的作风。”

“因为他必须回到登仙城，才能活下去。”

叶欢仔细的给他顺好头发，他知道符思迟早要问原因，这一天终于到了。

“当初我带着浮胥四处游历，给他想办法重塑神躯，去黄泉时得了提示，但条件是需要找一个与他关联深厚、能扛得住雷劫天谴的地方才行。”

“只有十分之一的机会，我与他商量后决定试试，于是我们选在了登仙城外面，布置了归元大阵。”

“归元大阵……”

“归元大阵是他后来搬进来的，一开始是布置在外面的，主要也是防止天谴雷罚时殃及他人。”

“后来呢，我们成功了，但是我们这才知道，按照这个方法重塑神躯，代价就是不能离开登仙城了。”

叶欢叹口气，重塑神躯后的浮胥很高兴，还说着总算不用他带着跑了。他也挺高兴的，还想着带他去逸方那看看，结果下一秒脑中响起的神谕就让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天道警告了我，如果不想让这重塑的神躯灰飞烟灭，就彻底闭嘴，让本该归位的归位，本该分离的分离。”

“我很清楚天道指的是什么，逸方飞升了，登仙城没有强力的后援，即便他能庇护子孙，可终究人间的事他不能多管，而登仙城的特殊注定了它生存的艰难，它会被人窥伺，会被人安插眼线，所以需要有人来做登仙城在人界的后盾，让登仙城存活下来。”

“让浮胥归位留在登仙城，让我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这就是天道给我定下的、违背它意愿而得到的惩罚。”

“……给你出这个主意的，就是天道？”

“对，可惜那时我才知道是它做的。果然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这份代价真的很惨痛，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他。”

“我甚至不能和他解释什么，只能违背他的意愿把他送回登仙城，那也是我第一次听他骂人，他大概把一辈子骂人的话都说出来了吧，真的很委屈他了。”

“你更委屈。”

“…………是我对不起他，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自己都不会同意这么做。可说到底是我判断失误了，害他一辈子囚禁于此，不得解脱。”

叶欢摸了摸符思的头，他与其说委屈，不如说是愧疚，虽然是天道对他们下套，可判断失误的是他，承担后果的却是浮胥。

“事情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再睡一会，会耽误你处理事务吗？”

“不会，睡吧。”

符思攥着他的袖子再次躺下，叶欢干脆抬手招来刚才看的玉简，挪了挪位置，靠着床头调整好姿势后摊开玉片，看一眼挨着自己躲在阴影里迅速睡着了的符思，伸手给他往上掖好被子。

“顾惟，凤凰给你的东西弄好了吗？”

“嗯？你喊我？真是的，睡个觉怎么还布置的这么严实，你们说悄悄话还不告诉我。”

顾惟听到他的呼唤后掀开重叠的床帐探头看看，瞧着符思躲在他里侧还在睡，自觉地压低声音，轻声回了一句。

“快弄好了，一会儿就轮到你来弄了，要不你也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