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耳边柔软女音的响起，邵元对着这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了许多。旁边的瑾华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低头行礼喊了声师姐好。

“瞧你这身装扮，是要出门了？”

“是，月前看到的那株药草应该成熟了，我去弄回来养着。”

“东西都带好了？别忘了带银子，不够用的话去库房那领一些。在外面顾好自己，不要惹事也不用怕事。”

邵元难得多嘱咐了几句，看向这边的眼神是少见的温和。一边的瑾华拿着小布包，速度很快的从晾晒的众多草药中选出一部分装好，递了过来。

“师姐，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呀。”

“好，多谢师兄，多谢师妹。”

一只胳膊从眼前伸了过去，绛紫的云袖上绣着葛花，白皙的手接过了小布包。说话的女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离开。邵元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活等着她说。

“师妹？还有话要说？”

“……师兄，我……”

说话的女子犹豫了许久，下定决心般的深吸口气，问了邵元一个问题。

“师兄坐镇万翠山已经十分辛苦，还要供奉画像颂词祈福。不如，由我代劳？”

“……感谢师妹体贴的心意。只是，这是我应尽的职责，我不能推给你去做。”

邵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斟酌措辞后态度温和的婉拒了。女子轻轻地松了口气，说了声好，告辞离开了。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是对不上脑子里存的人。

叶欢听着这个声音觉得他应该见过这个人，一边对照着自己脑子里存的信息，一边被春来拉着往后退。

女子先是绕着湖泊走了一圈，与弟子们说了说话。然后顺着万翠山的路一步一步的走遍平日里欣赏美景的地方，还在山腹附近摸了摸土黄色的鹿草，顺手捉了只凤蝶放在手里看了一会，最后抬手放飞。

她似乎要记住面前的景色一般，从头到尾回顾了一圈。

最终她慢慢地回到了梅林的入口处，面向门扉外的黑暗许久，再次回身看了过去。

入眼的是晴空万里与漫天芳菲，只要她过去转个弯，就是她的师门她的家。

“……从今天起，要彻底告别过去了。”

她看着这从小看到大的美景，喃喃自语。柔软的嗓音里带着冷静和决绝，将手中瑾华送的小布包放在了一边的石头上。毫不犹豫的回过身，迈向门扉外的黑暗中。

绛紫的衣裙与丝带从眼前拂过，叶欢和春来看着面前终于露出背影的女子，慢慢地融入门扉外的黑暗中，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她的脸。春来叹了口气，拉着叶欢跟了上去。

黑暗褪去，远处灯火乍起，小商贩们的叫卖声远远地传来。叶欢春来抬起头，对面树下站着的正是风尘仆仆的邵元。

“为什么。”

他拿下斗笠露出了惨白的脸，站在那里满脸的疲惫和为难，看向这边的眼神里尽是失望和不解。

“师妹，是万翠山待你不够好，还是我哪里失职苛待了你？为什么要叛出万翠山和这个男人混在一起？”

春来拉着叶欢回头，叶欢看着那个在馄饨摊里吃饭的男人，在那个男人抬起头时，不爽的眯了眯眼睛。

“是杨子树。”

“对，邵元的这个师妹离开万翠山后，就跟着杨子树走了。”

春来点了点头，身边的叶欢看着对面满脸失望的邵元，实在是想不通。邵元这个没看到正脸的师妹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背弃万翠山去投靠杨子树。难不成沽城真的有什么特殊的传承，能够让她这般心动，甚至不惜抛家舍业也要跟杨子树走。她究竟图个什么？

真搞不懂，两者一对比，他没什么能赢得过邵元的吧？

“因为他能给我想要的一切，而师兄，你不可以。”

依旧看不到女子的正脸和身影，只能听到那柔软又含着锐气的语言。叶欢看着邵元的神色越来越差，伸手捏着春来的手腕往后一扯。

两人后退两步后，面前那个融入黑暗的女子背影再次出现。春来看一眼叶欢，叶欢察觉到目光后叹口气，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身临其境的视角，容易打扰到我自身的判断和选择，所以动了点儿小法术。不会影响到你和这段记忆的，放心吧。”

“你想要什么。”

“……你瞧，这么些年了，我都在你身边受教，可你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不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很讽刺吗？”

女子低声笑了笑，叹了口气，面对脸色难看的邵元摊开双臂，深深地舒了口气。

“我想要万翠山所有的权限、我想要你如今的地位和人脉、我还想要习得那幅画中的仙法、甚至我还想要叶欢手里的神兵。邵元师兄，这些，你能给我吗？”

“…………”

“生气了？也难怪你生气，你从未想过一向乖巧安静、不争不闹的我，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吧？”

邵元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女子似乎很开心，甚至问话中都带着轻松的语调和解脱的感慨。

“我现在真的很高兴，你知道我是怎么偷出来那幅画并且带出去的吗？”

“……你在贡品上做了手脚，是吗？”

“是的。所以啊，趁着你出去授课，我就摸进你的房间里去找机关了。可找了十多次，都没发现在哪里。直到后来，我发现你桌上有个竹节样子的玉石镇纸，那个形状很像你身后挂画上盖着的印章。我就拿着去试了试，结果密室真的打开了。”

邵元闭了闭眼睛，女子瞧他现在头疼的样子，笑出了声。

“那就是钥匙，就那么随意的摆在桌上和你的笔架混在一起。要不是我先摸到了挂画上的机关印记，也无法把它们两个联想到一块儿去。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你藏得可真好。”

“可到底被我发现了，这就是天意。”

“……这就是你想说的？”

“不止这些，其实我有很多话想问清楚，不光是对你，还有叶欢。”

“这是万翠山内部的恩怨，与他无关。”

“怎么无关……当初决定留你做万翠山的大师兄，不就是因为你的背后站着他吗？”

神兵之主，春来友人。开山祖师爷的临终托孤、遗书赠与的权限，最后的管理画像至今，这样分量足够了。即便她不输给邵元，叶欢这块她也比不过去。

“邵元，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如你，我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低你一等。每一次对你低头问安时我都想问问你，为什么我就要矮你一头？是，你医术冠绝天下，可我的毒术远超于你。凭什么万翠山只能是大师兄而不是大师姐？为什么叶欢将画像交给你而不愿交给我？我究竟差在了哪里？”

女子有些激动的上前揪着他的衣领，面对那双冰冷的凤眸，大声质问。

“为什么啊？只因为你是春来大人的后代，你就能得到神兵之主的支持和维护，就能在万翠山说一不二、制定规则？就因为你是春来大人的后代，你就能独吞仙法自己研究？！”

“……所以你把那幅画带走了，你有把握读出其中的秘密？”

“我当然不行，但是，他可以。”

女子指了指身后一边吃馄饨一边观察这边的杨子树，还好心的问他要不要一起。

“叶欢没告诉过你，这其中藏着什么秘密吧？可见他也是不信你的，他也觉得告诉你后你也保不住这个东西。邵元，其实我以前找过叶欢，问了他一些问题。可惜啊，他不喜欢我，对我就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不过我们终究是师兄妹一场，你若能用万翠山的资源提供帮助，到时候也可以得到一份真相。”

“……你问了他什么。”

“我？我啊，只是问了他一些最简单的问题罢了。只可惜，不得神明钟爱的人，连个正眼相对都得不到。”

她曾经在夜色中摆出准备好的祭品，满怀希望的对着坐在峰顶上的神明提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师兄顺风顺水什么都有，而自己的才华与毒术都不逊色与他，自己却永远只排在他之下，连春来大人的画像也只在每年大祭时远远地看一眼，甚至都不能近前碰一下。

“我问他，是不是春来大人的血脉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自己不输大师兄，却永远都比不上他。”

为什么邵元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得到神明的帮助，只因为他的父母祖辈与神明交好，他就可以这样享受祖辈的荫护。是不是他什么都不做只做个纨绔的公子哥，都能轻轻松松地得到她想要的这一切？

她怀疑着叶欢是否公正的对待她，想要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吗？他就那样看着我，那漫不经心充满不屑的眼神我至今都记得。似乎我只是个卑微的虫子不配入他的眼，与我说话就会污染了他这位尊贵的神明。他甚至连我供奉的祭品都没有接受，只是轻描淡写的告诉我：万翠山的主人是邵元，画像的主人也只能是他。无关乎血脉，是你本身就不如他。”

“他说，与血脉无关，就是我不如你！”

“他凭什么那么说！他凭什么这般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