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作者:亭南阁北 | 分类:仙侠 | 字数:23.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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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后睨着一双凤眼, 高高在上:“你害我儿至此,如今还有脸来寻他的血?他到底是上辈子欠你什么,这一生因你落得如此下场!我恨不得将你抽筋剥皮!血?要血是么?本宫有!”
我才想出口, 她摆动那华贵雍容的衣摆, 化出明亮的色彩, “求我啊?三叩九拜, 在我圭甲宫跪上三日, 我给你!”
嗜血的愤怒与恨意,从那张本该是慈母的容颜上喷薄欲出,扭曲得整个昭后似被愤怒铸就。
我摸着椅子坐了下去, 道:“流昭,是你故意引进琴操殿的吧。”
她摸着那金黄狭长的指甲, 脸上不满之色一闪而过, “是又如何?”
这堂中十分明亮, 亮到在我眼里和白天毫无区别。
我苦笑了一声,“那昭后可知晓, 俊上的最后一缕魂魄,真是在琴操殿内,被流昭所毁?”
迷蒙之中,我似乎看到那个明黄的身影颤了一下。
“我同重九霄千方百计藏着护着的这缕魂魄,竟然是被他的母亲——昭后间接毁了。真是可笑可笑啊!昭后, 原本我以神尊的身份为代价, 断恒昌仙寿, 以求换得俊上百年再生。哪怕我只能活三年, 我也要救活他。是你, 毁了他最后活下来的希望。”
“胡说!”我还未反应过来,脸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
这掌力度十足, 我抹开嘴角血迹,“还请昭后明理,让我带回俊上的血,施救万民。”
却见她动了动身子,白柷端手现身,恭敬地称呼一声“娘娘”。
昭后咬牙切齿,“我怎会害我儿!你撒谎!黎民如何,黎民能换回上儿姓名?白柷还等什么,动手!”
上一次在琅轩,还是俊上相救。现如今,却没有谁。可我这回又岂会毫无防备!
屋外忽然传来吵闹声,我听得两句,是碧泱闯了进来,却被殿外仙子阻拦。
白柷似有些迟疑,道了一句“碧泱公子他?”
我趁机默念仙诀,留了具躯壳在殿内,用了隐身术拉了碧泱欲走。
碧泱手上冰凉,我点了下头,示意快走。他朝我笑了一下,才欲脱身,忽而目光大骇,一个转身抱住我一旋。
我即时愣住,听见他细微而刻意隐忍的闷哼了一声。
他身后,昭后呆住了,片刻后踉跄而来。惊慌失措地叫着,“碧泱碧泱!”
碧泱又闷哼一声,极力忍受着噬心咒的痛楚,掏出一个血滴坠。出攒骨冢时,俊上给我的那个用以凝护季长意魂魄的坠子。
我原以为普天之下,再没有俊上的半寸尸骨。
原来,是他早早就做了完全准备。
我身上灵力不足,勉勉强强留住他一口气。不多久,白帝急急忙忙赶了回来。见此情形,从未对昭后发过火的他一张脸成猪肝色,大喝道:“无知妇人,你明知碧泱他是......”
正要说什么,云上一阵疾风,太上老君急匆匆落下云头,一挥手,身后那七七八八的仙人围了上来。
碧泱身子渐渐变冷,我抱着他手抖得厉害,好像心绞在一起,没法呼吸。
我颤抖着嗓音,手脚发麻,“若你们救不活他,今日在场的人,通通为他陪葬!”
老君试图将碧泱从我怀里带走为他疗伤,却怎么也掰不开我的手。
碧泱忽的一抽,身上哪里都没流血,却只是越来越冰。
他眉眼一弯,嘴角微微上翘,努力提着气道:“卿覃,我见到了,很可爱。我很......羡慕他。”
我几乎是恳求着,低低道:“碧泱,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那双从来都不曾沾惹俗物的眼珠一亮,仿似星辰,“你记得在痴情司我答应他的条件吗?”
俊上帮碧泱化为人形时,的确与他定过什么契约。我起初还会时时问到,他俩每每便以好事搪塞过去。直至今日我才知晓,那并不是什么悖悖德之约,不过是一桩简简单单的事。
护我此世全安。
昭后却像是受了何种刺激一般,疯了一样想冲上前来,被白帝差神将领了下去。他似乎还在说些请罪之类的话,可我再没有听清了。
碧泱笑着道:“我无怨也无悔,只是养育之恩不能尽报。”他将那枚扇贝塞到我手里,“我没什么能留下的,这个扇贝随了我很多年,送给卿覃,我未尽之恩,由他代劳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脑中哄乱着划过许多画面,低头瞥见手里拿个血滴坠。对对,血滴坠!
若是我能留住碧泱的魂魄,哪怕只有一缕,加以血养护,便有再生之日!
如此一说,老君带来的那几个仙人立马开始挽留碧泱的魂魄。
时间似刀尖舔血般难熬,起初那七位仙人脸上还有希望之色。待几番灵力输入,碧泱的呼吸越发凝重。那希望之色褪去光亮,渐渐成不甘不解,最后纷纷摇头轻叹,定格为无能为力。
老君额上沁出半额细汗,努力解释道:“神尊节哀,碧泱小神英勇无双...已了无牵挂,故而...故而魂魄已......”
碧泱死死攥住住我的衣袖,呢喃着想说一句什么话,却只有嘴唇在动,终究没有说出来。我努力想读出那唇形上翕合的字句,却只见到一双再也不会有光彩的湛蓝眼瞳。
听见脚步声促,五音冗杂。
我声嘶力竭吼了一声,自琅轩传出的裂音,引至百鸟悲鸣,百花刹那间失去春色。
海棠落。梨花暗。芙蕖闭。
老君说兴许是碧泱了却夙愿,再无执念,魂魄已无法追寻。便是再至高无上的秘术,也找不回一丝半缕。
我抱着碧泱冰冷的身体不肯松手,便是帝昊、泰逢老怪也劝不动半分。我盯着落在地上的血滴坠,再看了一眼帝昊。他面上一愣,最后恍然一悟地拾了起来。
混三血,祭苍天,补破穹。
拯救万民于水火,定风波的,是帝昊。
我枯坐的第三日,黑无常不知怎么得的消息,慢悠悠地来了琅轩。
他敲着骨扇仔细打量着我,见我连眼都不眨一下,一幅心如死灰的颓然模样。
搬来一张躺椅搁在我边上,舒舒服服躺了上去,叫住了准备给卿覃送小玩意的白帝仙史。
“到如今你还是如此执着,行,你爱待多久待多久。我不日便回幽冥,至于你亲儿子卿覃,自生自灭好了。你们回了白帝,这亲娘不管,外人瞎操什么心。”
两位小仙史捧着两个十分精致的盒子,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一动也不动。
黑无常似乎是生了闷气,将骨扇一搁,伸手来抢碧泱。我抱紧不放手,不留神推了他一下。
“你!”
铺天盖地的震惊席遍四肢,我盯着他,双唇不再受控制,似脚底打滑,“你!这,怎么回事!”
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
我撤开一只手,攥住他的胳膊,欲翻开他的袖子。
黑无常左手一动,握住骨扇,压在袖口之上。
我提着一口气扒开骨扇,眼见就要将袖子推到那个位置。梆的一声,骨扇重重打在我手背上。
“松手!”这一刻,我仿佛是以看仇人目光看着他。
他并没有松手挪扇的迹象,欲撤开身子,我放开袖子,将整个手腕紧紧抓住。
“那个提灯印是怎么回事?”我想要一个解释,一个真正的解释。
他眼眸一动,还是那般的死不承认,“什么提灯印?”
我攥着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手上青筋暴起,“这里的印记?”
他故作云淡风轻,“我记得你因俊上眼睛泣血,至今尚未恢复。”
“眼虽伤,尚未瞎。你,是谁?那印记到底怎么回事?”
哗啦一声,裂锦的声音。我偷偷使了个术法,划开了手下这片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衣袖。
我故意手下一松,袖口落到了地上。比袖口落下更快的,是黑无常的扇子,半点无差地压在手臂上的那个位置。
想是我这几日动静过大,原本已经回了和山的泰逢老怪蓦然出现在琅轩。他皱着眉瞧着我同黑无常剑拔弩张的气氛,差几位神将接过碧泱,道:“好生安葬。”
我死死搂着不放,老怪温和的眼珠闪过不容置喙,端着嗓音道:“若还想这孩子有一线生机,放手。”
我想这天上地下的,也只有老怪兴许有这个本事了。
————
琴操殿。
三层封印罩住殿内,我托帝昊差了天兵神将把住殿外。别说神魔,便是半缕风也飘不进来。
黑无常静立着不语。老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不时以言语掩盖着尴尬。
盘龙金鼎内的沉香灰嗞嗞炸了几声,烟雾袅袅,这凝神用的沉香熏得我灵台清明,十分镇静。
我走到老怪跟前,伸手制住他还想喝茶的手,凑近道:“老怪你知道?”
老怪挣扎几下,白胡子抖动几番,“你个青瓜蛋子,说话起码要把前后因果讲清,这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我又凑近几分,这双看不清人脸的眼睛,能数得清他下颚的一根根胡须,一手指向黑无常,逼问道:“他是谁?”
老怪似乎及其不习惯我如今这幅要吃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试图掰开我的手,“知道。”
我身子一晃,握着手不放,他嘴角两抽,“幽冥的黑无常......”
咣当一声,桌上的玉盏被我一挥在地,碎成几块,“说!”
老怪眼神几番躲闪,话到嘴边却又打了个弯溜了回去。
右手腕猛地被人握住,黑无常低低的声音响起,“婉华,松手。”
婉......婉华?
黑无常从来不会这么叫我,也从来不会有这幅做了错事默然无语的模样。
从心底呼啸而来的悲怆,似巨浪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你当真是他?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我背对着他,从眼角流出的热泪淌过发抖的脸庞,跌落在地上。
“婉华,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身后,有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就到这里吧。我能做的,你想知道的,都到这里吧。”
他说,前世债今生缘,一切恩怨纠葛,都到这里吧。
他一个解释都没有给我,却是把那把骨扇留了下来。
扇面上多了两句话:情深纵难舍,奈何前生误。
昔年祝南亭为救孩童被妖魔所伤,留下无法消除的疤痕,我受到梅花烙所启发,想将疤痕刺成一枚骰子,却因手力不济下错针,反倒刺成其他形状。
那形状似人以手执灯,是为提灯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