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作者:亭南阁北 | 分类:仙侠 | 字数:23.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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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巨大的压抑咯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哭声似乎立马就要决堤奔出。
那一直不曾有动作的黑衣俊上却是惨叫出声,继而在地上捂着头翻滚起来,似乎很是痛苦。
白衣俊上想挪过去, 可那脚下什么都没有, 便只是远远看着, 缓缓道:“你总以为这夜境痛苦, 没有光亮。可他将你压在此处, 不过是念你以往的看护之功。你一心只想入昼境,怎知昼夜轮转,昼落而生夜、夜尽而昼出, 待你见到昼的时刻,便是死期呢?”
我此时才知晓, 那条长河, 并不是什么河, 是俊上的血。啖血花吸食俊上的血,化作河流, 从昼境流向夜境,护得这黑衣俊上一命。
那时他将烛阴封印在眼睛内,原本化了左右眼珠分别为黑白俊上看守。岂料黑俊上被烛阴蛊惑,在几千年的岁月里慢慢魔化。俊上为压住烛阴,便分白衣俊上为昼黑衣俊上为夜, 分离出了两境。
白衣俊上想了想, 又道:“你同烛阴沆瀣一气, 我灭不了它, 却还是有办法灭了你。”他离了亭断了藤蔓, 不止断了自己的命,也断了黑衣俊上生命的源头。
黑衣俊上捧着头, 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却脚下踉跄了几步,栽倒了几次。他死死瞪着白衣,那狠厉模样,似乎想把白衣俊上碾做飞灰。
却是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哈哈笑道:“太愚蠢了,你以为你杀了烛阴当真能救了他?你以为你是在救他?可笑,太可笑了!哈哈哈......”讽刺般的大笑回荡开来。
我听得这话里有话,黑衣俊上偷偷起了一道仙柱过来,却被白衣俊上挡住了。
黑衣还是那桀骜不肯服输的样子,倒在地上笑得娟狂,“沆瀣一气?我做这些到底是为谁?你怎么不敢告诉她实话?烛阴死了之后,那俊上会如何?女娲、神农后人的命运......”
白光一启,只有那未完的话音飘荡在空中。
我被烛阴震得终于还是吐了一口血,有两滴溅在白衣俊上衣角,红得炸眼。他将身子挪进些靠着我,淡淡道:“若你还能见得他,问他一句悔否?值否?”
我擦着嘴角血迹,喘着一口气,“刚刚那番话...什么意思?俊上...俊上会怎么样?”
他回了我一个笑,那笑若如春日杏花初绽,指着心口的位置,摇头,“他藏在这里,不说,没有人知道。”
我盯着他:“但你知道!”
他摇摇头,扬手一挥,指着远处道:“你的朋友受了重伤,早些带他走吧。”
我以为...以为黑无常他....
却没想到他还能回来......
白衣俊上唇色苍白,连脸也是颓败似了无生机的白纸。远处,那黑衣俊上又栽了下去,却还是高扬着一张脸,可怜可笑地盯着我。
我咬着唇角,嗓音有些不稳:“你是为了救我,若是没有你将我拉开......”
他虚弱的脸已如衣服一样白,却是温和的摇头,“我不是救你。他将我化成人形,甘愿受千年白蚁噬心之痛,每日切肤之苦,便是等有一日能彻底灭了烛阴。若不是你,也还有别人。不是今日,也还有他日。”
我使劲将溜到嘴边的哽咽咽了回去,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微微摇摇头,“不,我要谢谢你。你眼睛里有很多东西,有山川河流、亭台楼阁、人鬼仙佛,这些我很久没见过了。”笑道,“很美,很怀念。”
他几千年都呆在昼境里,几千年面对的都是一样的景物。而俊上这几千年,从来就活在黑暗里。
突然,他缩了缩身子,缓缓道:“能不能抱一抱你?”
我点点头。
他想搂住我,却是因为没了力气,反倒是我搂着他,让他靠在我肩上。只听得他道:“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那张同俊上一模一样的脸,浮现出雪莲一样的清雅笑容,似是下定决心,声音气若游丝:“我在你朋友的眼里看到,不止一个......”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软软地从我身上沉了下去。
我闪动着眼珠,仰着头将滚烫的液体逼了回去,使劲呼吸了几口气,颤着手摸了摸他。
手上一凉,那身子化作白烟,慢慢腾空而去。我伸手过去,白烟从指缝中溜走,慢慢消失不见。
末了。他坐着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一寸大小、月白色的月牙形石头。
晶莹剔透。小巧精致。
那黑衣俊上,也化作一块形状一模一样的石头,只颜色是夜黑的。
我躺了好一会,慢慢爬过去,黑无常黑衣底下,一个半人高的坑,他一脸惨白的躺在里面。
还好。还好。还好。
还活着。
将这黑白两个玉石收好,周围气流却猛地急转。
右侧天幕黑色慢慢褪去,成紫,成橙,最后是澄碧的蓝天。而左侧,黑烟散去,一方静谧的星空。
大战后毁坏的茅屋、枯枝竟一一重新长了回去,眼前景象,正是我初入这眼境时,那绚丽绝伦的模样。
一方为昼。一方为夜。
只是那条长河,河水倏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路。
眼下场景,我没有办法拖动黑无常。从他手里取出拂煞灯,拼着口气,念了几句仙决,将他收在了灯芯里。顺着那条血河化成的路,拄着剑,一步步挪了出去。
那长河原本是俊上的血,如今成了一条六尺宽的路。路尽头,是一轮大如煎饼的太阳,耀得整个天幕黄灿灿的。两侧那红艳艳的花海,早已通通枯萎凋谢,只余下一根根枯枝。
我身上有伤,便走得十分缓慢。忽而,那地底下轰隆几声,便抖动起来。烛阴已灭,地底之物不知是何。
拂煞灯内幽光越来越亮,路旁有一方三人高的青石,我靠了过去。
眼前砰的炸开,那方大大圆圆的太阳,竟然碎成无数金雪,飘飘扬扬撒了下来。天顶蓝天褪去,墨云聚合,不多久,便狂风暴雨瓢泼而下。
“哈哈哈,倒是几万年不见活人了。”雨声中,我靠着的那方石头里,竟然传出女子声音来。
我掠开几步,手上的赫鞭紧了几分。
那青石里的声音十分慵懒,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被这雨水浇得浑身湿透,道:“你是谁?”
一跳。两跳。三跳。
那青石竟然似个皮球跳动三下,又像个不倒翁摇晃几下,似人在伸胳膊,甜甜道:“这不重要。”
未等我开口,天幕骤然一亮,巨大的光亮震得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我遮住眼睛,眼前这方青石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带斗笠,一身青衣的女子。
我总觉得这女子十分怪异。
那斗笠面纱十分厚重,又隔着茫茫雨帘,我便不知她生的何种模样。
她将手拖天,使出一个阵法,这雨竟然停了,雨后蓝天又慢慢显现出来。
“你过得不错,”她抱着手臂,半天说了这样一句话,“但似乎也不顺利。”
我将赫鞭杵在地上,喘了口气,“不知姑娘是何人?”
她看着我,将头一低,“神农赫鞭?”
我只觉身子已成软泥,完全没法站立,索性找了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不错,神农圣祖的赫鞭。”
她走进几步,“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我想如今我这模样,若是与她动手半分胜算也没有,索性实话实说,听天由命吧。便老老实实告诉她,我是为了救俊上。
岂料她听完,竟抖着肩膀笑起来,不住摇头:“救?”
见我十分平静,她止住了笑声,嗓音十分愉悦:“你若要救他,那就必须杀了我,可杀了我,你便永远不能出这地方。”这是一个死循环。
她于虚空中变出一个秋千,那秋千的绳索自天幕之上垂下来,不知有多长。她说出去的路,便是这秋千绳的尽头。
我并不急,慢慢道:“你并未回答我,你是谁?”
她却噗嗤笑了起来,摇头道:“知道了,你会后悔的。而且,”那斗笠动了动,似乎她十分开心,柔柔道,“会后悔一生的。”
我不知她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在慢慢调整呼吸。
忽而她音调高了几分,“你见过白卿了?”
见我一愣,她道是那白衣俊上。我点点头,索性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那静默着不动的一尊绿影,我原以为她要使大招,却没料到她换了温柔嗓音,十分冷静出声,“你倒是出乎我意料,没叫我失望。”
我心想此人,不对,此不知何种类别的神灵真是十分脸大,没叫她失望,这是几个意思?
微微颔了颔首,“说笑了。”
她突然移行到我跟前,嗓音温如清风,“给你个惊喜如何?”
未等我开口,那斗笠在空中划起一道弧线,被扔在了一旁的枯草里。
若以往收到的惊喜乃是喜上眉梢甜到心底,此刻却是呆若木鸡,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那斗笠下的模样,正是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哑着张嘴,“你...”
像是我在看一面镜子,镜中人微微一笑,轻启朱唇,道:“这惊喜如何?”
未等我开口,她已经笑着一张我十分熟悉的脸,启了一个火阵法,将我罩了起来。她未和我解释什么,从头到尾只是那如微风的笑脸。又说些十分奇怪的话,什么她在这里呆了几万年,也该去见见如今的仙界是什么模样。又说用不着我去救他,她自然会有办法。
然,她那道惊雷却并未将我劈成碎末,甚至不曾伤过我半分。
晴天霹雳迎着我的头顶而来,却悄无声息没入体内。我只觉体温稍热,恍惚间见得她大骇模样,我没什么不对,却是她捂着肚子滚在了地上。
那苍凉笑声里,带着十分凄凉的哭声,痛的她惨叫起来。
她忽然滚到我脚边,那张痛苦扭曲的脸上浮现出狠厉神色,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说完这些话,身体渐渐变成透明,化成无数青蝶,朝远处飞去。
这路如荒漠求雨般没有希望,待得我顺着那秋千一下下爬至天穹,跳出俊上的眼睛时,却早已发现外面变了天。
那本该躺在痴情司的俊上,绷直身子躺在天界的凤凰台上,一道金光闪闪的囚笼罩着,台下三百台阶共立着八方一百余神将。
我握着拂煞灯倒在俊上身边,外间那守着俊上的神将霎时变了脸色,退后几步握紧腰间神戟,一脸可怕模样盯着我。
不多时,凤凰台上方腾着云降下了一波神仙。我虽同帝昊交情不错,总听得他说天界都有些什么神位,但眼前这茫茫的一堆,却实在对不上号来。
他们却似乎极其害怕我,几丈之外便停住了脚。
看守我们的一个神将,过去跪了下去,似乎交代着什么。
那方神仙交头接耳了许久,便推出了一个白胡子神仙来。赶巧,那是我认识的不多的神仙中一个。
有过几面之缘的太上老君。
他阴着脸,有些踟蹰地走进了些,却还是保持着距离。
我靠在那金闪闪的笼子上,等着他开口。
然,我并没有想到接下的场景。
他举起一个长长的玉牌,双手一合,放在额头之上,郑重地拜了一拜。
片刻后,那远处立着的散着的神仙,几步立定,站出一个整整齐齐的方阵来,做了太上老君一样的动作。
那时被陶真真陷害,我到过天帝的凌霄殿,知道这举额匍匐一拜的姿势,正是对着天帝所行的礼。
我撇着头,瞧着一直沉睡的俊上,不懂他们为何行此大礼。
从笼子里瞧见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眨眼,那影子便奔到了眼前,眼神无奈却又愧疚看着我。
我试着叫出了声:“帝昊?”
他身子一颤,咬了咬牙,那张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神色。
旋即,跪了下去,“天帝之子帝昊拜见神尊。”
我瘫了下来,碰倒了拂煞灯,灯芯里的黑无常亦是现出身来,晕倒在地。
我不可置信瞪着他,什么...什么神尊娘娘。我不过是入了俊上的眼睛一趟,机缘巧合之下杀了那只烛阴,哪里成了什么神尊?
太上老君也是跟着一跪,哗啦啦似风拂过青麦,远处的那群神仙全都跪了下去。
称呼之声,直上云霄,响彻凤凰台。
我举着一双傻了的眼珠看了过去,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谁也没有回答我。
仿佛过了桑海桑田,身后响起低低的声音,“怎么,以为这镇妖笼能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