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作者:亭南阁北 | 分类:仙侠 | 字数:23.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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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27
这些字句并不是当年画像上的那些,可我知道这是祝南亭所写。祝南亭的文采,连天界秉笔仙官都不敢造次。这样文采笔法,我一看便知。一个个念完,字迹似风起落叶一个一个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两句话,“无数歉意,请清香一炷,各行前程。如此,便忘了吧。”
这番话,还是风流恣意、洒脱不羁的祝联祝南亭。
他让我给他上一炷香,将以往一一忘尽。
待字句显现完,整张画纸忽的空白一片,好似那些只是我的错觉。
心中早似热油浇心,纸上吧嗒落了一滴泪,泪滴晕开一朵小小的彼岸花模样来。风一吹,手里的画纸自己烧了起来。最后,连半点纸灰都不曾留下。
我给他上了香,拜了几拜。我一个人在府庙待了好些时日,自言自语说了好些话。第八日日头,俊上破了结界站在我跟前。我抬头看了上去,他脸色微微有些发冷,“该走了。”
我眼神越过他,看着那半点祝南亭潇洒模样都没有的漆身金像。
这一生大约不会再见了,保重啊。
其后过往,我不曾亲眼所见,却知晓了大概。
说自我踏入攒骨冢那刻起,天宫的人就从头到尾知晓了。俊上往天宫凤凰台上放了面镜子,那镜子里的景象正是我一举一动。
到了最后季长意同祝南亭双双死了的时候,凤凰台上的女仙们早已泣不成声。
俊上请旨,天帝盛恩,拂煞灯特意批了下来。祝南亭、瑰阳、季长意均得撰书立著,得上神厚飨。陶真真虽有太乙天尊求情,却被俊上一桩桩一件件罪论驳得哑口无言,被除仙籍,永世受轮回之苦。至于卧澜,魂飞魄散永堕阎罗。
离了人界,若耶一路上同俊上赌气,埋怨他不带她去府庙。碧泱终于自己先开了回口,道:“堕沁红?瑰阳?究竟是谁?”
俊上看了我一眼,道:“天界五帝中青帝小女儿,瑰阳公主,神界封号‘沁’。”
若耶一双眼珠还是通红的:“王叔,瑰阳姐姐从前那样可爱,不许我叫她姑姑,怎...怎会甘愿为仙鬼?仙鬼不该是厉害无比?”
俊上眼神里有些闪动,“她死是因为她想死。”
“为什么?”
“因为她杀不了卧澜,只有等一个机缘。而等来的人,是不会让卧澜活着的。”
我一愣:“是我?”
“不错。”
可她既然是青帝家的公主,以她的身份何须化作仙鬼,想要卧澜死乃是易如反掌的事。
俊上看着脚下万里山河,道:“以这百年来季长意的行事名声来看,没有哪路神仙会相信,拂云游游仙季长意是魇魅所变。”
若耶似乎明白了些,迷糊道:“可王叔,仙鬼堕沁红为什么杀不了卧澜?还有婉姨为什么会是那个机缘呢?”这一问倒是问出了我的疑惑。
俊上轻飘飘道:“第一个,因为仙鬼一旦选择了杀神杀仙,便会同对方一起魂飞魄散。但卧澜用的,是季长意的身体,哪怕瑰阳自己魂散,也不会真的杀他。”
“至于第二,因为这世上,就算不要命也要杀了卧澜的人,除了瑰阳,只有一个人。”
我沉默着不说话。
忽而又想起卧澜那番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卧澜曾说我同他有仇,我原以为这是谎话。可攒骨冢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俊上似乎料到我会问,眼睛平视前方,平平道:“你同他的仇家长得像。”
我话还未出口,他似乎仔细想了想措辞,又开口:“或者就是也未可知。”
我苦笑两声,倘若我五千年前就有能力同他一战。那么日后,陶真真还会是我对手?无意识的,嗓音便有些诘问,“少君,还请言明。”
俊上十分坦然地看着我,看了我两眼:“不过想来是他认错人罢了。”
任凭我如何再问,他已经充耳不闻,不再回答。见着脚下风物,不是去往西方天地的路,乃是回天宫的路,细细想了想,方才恍然大悟。
俊上让我帮他做的事,根本不是所谓的去瀛洲,正是去了这一桩往事。
我仔细揣摩着字句,有些试探性开口:“这才是你让我所帮忙的事?”
他眼眸动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并未否认,“是也不是。”
接着道:“成仙鬼后,瑰阳神族身份既失,又无法离开攒骨冢,百年来做过许多努力,却始终毫无所获。但虽如此,还是历经磨难假借魔族之口传话,‘拂云死,风度灭。长亭无春风,白骨正浓’。”
我听得有些疑惑,“假借魔族之口?”如何传?又传至何处?
俊上脸上微微动了动,神色明灭难辨,难以揣摩是什么意思,“这其中诸多关窍,非三言两语能说清。若所料不差,日后你自会明白。”
若耶抢着接过话来,“王叔,那瑰阳姐姐...”
俊上从袖口拿出一个鹅黄色的袋子来,道:“她的仙珠在此,仙魄也尚存,兴许百年千年,就能再塑仙身。”
我只觉这阴霾着的天终于有一束光照了进来,虽然不亮,却终于不再阴沉灰暗。
心下才安,碧泱已抓着我的手,轻轻地、意为安慰地拍了拍。我笑着摇摇头,“没事。”
话才说完,脚下一踉跄,眼前一黑,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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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着一颗仿若巨石般的脑袋醒过来,只见碧泱安静地在一旁守着我。
碧泱脸色一动,“醒了?”
我点点头。
我悄悄打量着这屋子,乃是俊上的痴情司。正是先前魁星宴,我住的那一间。
攒骨冢的回忆铺天盖地袭来,我半倚在床头发愣。碧泱紧紧握着我的手,冰冷眼珠里透露出担忧意味。
我揉揉他的头,嘴里发干,“碧泱,在我身边是不是特别辛苦?说不定哪一天就没了命。”我仰头看着这素雅别致的帐顶,自嘲一声:“断尽世间尘缘的孟婆,竟会如此不如意。”
碧泱摇头,手上力道加重,道:“没有。”
我盯着他,他接着道:“没有辛苦。”
过了大半天,竟一直不见俊上。而这痴情司内又向来无半个仙子仙童,我疑惑了两句,碧泱神色不太自然。
我再三出声,他才犹犹豫豫说俊上不在天界。俊上以往也常常不在天界,可因是他的私事,碧泱从来不会如此神色。现如今他此番神情,此事必定与我有关。
还没来得及问出声,屋中闯进了一位仙君。
帝昊一脸见到救星的模样,直直朝床边扑了过来。然被碧泱跟前一站,撞飞回去几步。他这回倒没同碧泱计较,一手拨开他,一边道:“姑奶奶你可算醒了。”
我有些迷茫,问道:“先别姑奶奶的乱叫,俊上在哪?”
帝昊没答。却是一句话做三句叹:“之前在痴情司,你是不是签过人间姻缘?”
我眯着眼睛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只不过不是在痴情司,那时在人界小旅店,我见俊上手下翻飞,签了一桩的那回。那时他欲言又止,莫非是我牵错了?
我才将头一点,帝昊一脸哀嚎样,“孟婉华,你闯大祸了!”
帝昊说,那女子本与将军青媒竹马,他们本该长相守一生,然我将女子的姻缘错牵给了皇帝。将军痛失所爱,女子深宫受困。所以后来将军发动政变,酿成一场一场蛮荒埋白骨的惨战。
帝昊悠悠说完。我愣了一愣,我果真是斩断尘缘的好手。
“那有何补救之策?”碧泱听完问道。
帝昊看了我一眼,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此事因情而起,自该因情而灭。”
他话音刚落,我愣道:“让将军爱上皇帝如何?”
帝昊一道白眼生生能把我劈了,我忙换道:“那,那就皇帝爱上将军好了。”此话一出,帝昊毫不留情一招浮影罩使来,劈得我险些又要晕过去。
他说将军与女子姻缘已错,若是再强行改回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为今之计,便只好错上加错,将将军的心思转移到我身上。
帝昊认定我孟婆是一个敢作敢当的巾帼,自作主张决定把我送入人间,以一年为限,一年之内定要那将军爱上我,否则我就等着找死吧。
帝昊说他是好人,所以都不忍见我一妙龄姑娘白白殒命,于是就想出这么个好招来。恰好,有一个对他十分花痴的姑娘气数已尽,我正好能托身在她身上,完成我这光辉的使命。
原本若是不慎牵错了线,俊上是能再给牵回去的。可我是忘川司掌孟婆一职的司神,本自断尘念,在我手中结下的缘孽,万万是改不了的。
正是如此,这是我的过错,但痴情司司神却有失察之罪。
是以,俊上并非仅仅是离开了天界,而是去了人间。
了这桩红尘姻缘,渡一回桃花劫。
帝昊出门之前,有意地看了我一眼,还装模作样感叹了几句俊上真是大度一类的话。随即,往桌上搁了一个东西。
那圆形盒子杯盖大小,白玉雕刻,盒盖上纹了青花。我将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枚红玉吊坠。精巧细致,仅拇指大小。坠子是一把倒立闭着的红伞,一根红线系着。
是祝联的风度。
我对着那坠子看了半响,双手将红线绕在脖颈后,已经准备带上。
愣了许久,将它好生放在玉盒里,收了起来。
碧泱眨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珠看着我,疑惑不解。
我帮他理了理被帝昊撞的有微微凌乱的头发,指着胸口道:“他在这里,”又指着那盒子,“不在这里。他给我风度,并非让我不忘。是让我不失了风度,随意风流而活。”
碧泱似乎在思索着这句话,转而问道:“他,是谁?”
窗外俊上养的流莺清脆地叫了起来,接着有几声凤鸣声起,清风拂过,窗上树影幢幢摇晃,天光铺进屋子来,一屋的好韶光。
我笑笑,并未回答他,道:“若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