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作者:见异思剑 | 分类:仙侠 | 字数:25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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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骗
洛初娥抽指转身,被微微提起的白衣仙子足跟落地,她轻哼一声,身体并无多少不适感,只是手触眉心红印时感到了一丝温热。
林守溪的赌约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但他没有想到,洛初娥做出了这般决断。
“不可!”林守溪立刻道。
他自幼算数水平很好,在其他孩子还在掰手指算数时,他已熟练掌控了算盘的运用方法。
三十天……林守溪不用细算都知道,只要楚映婵有一丝欲望,无论这丝欲望多么渺小,在三十天后都会膨胀为一个不可想象的庞然巨物。
不对……根本用不到三十天,甚至不用半个月,楚映婵就会被这枚红印中裂变的欲望吞噬,丧失一切理智!
只要欲望的膨胀无法阻止,这就是一场不可能赢下的赌约,若楚映婵一味强撑,极有可能落得神形俱灭的下场。
“可不可从不是你说了算的。”
洛初娥微笑着走向王座,透着幽冥之息的墨发飘卷,迤地的长裙龙飞凤绕,“赌约已立,不容反悔,不要觉得我在欺凌你们,愿意与你为赌也不过是本座的仁慈而已,记住,你们是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我对待你们无需遵守任何规则……”
洛初娥坐回王座上,双腿交叠,这位早已堕落的神女俯睨着他们,淡淡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恩将仇报可不是美德哦……哎,好了,赌约开始了哦,若她意志不坚因之而死,也是你的责任,毕竟,这约定是由你提出的呢。”
洛初娥看着这对师徒,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已许久没有这般高兴过了,仿佛初见大海的人拾到了第一个贝壳。
“此印是不死国的大道法则所化,唯我能下,唯我能解,你们可随时向我献降求饶,献降的钥匙在你身上,让它染上禁忌的血吧……当然,饶不饶过你们,还需看本座当日的心情。”洛初娥懒再赘叙什么,她衣袖一拂,轻轻地覆盖在了大腿上。
她自顾自地说着话,仿佛一个小女孩想到了绝妙的灵感,正迫不及待地与人分享,她无需听取任何人的意见,她是这里的女王,可以任凭心意堆出她心仪的沙堆。
“好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们会被软禁起来,吃穿住行皆无需太过担忧,好好将你们的师徒戏码演给我看就是回报。”
洛初娥指尖一点。
无名指上的戒指镶嵌着一点金色的火,火焰随她的念头发出明亮的光,空间被光波及,振出层层涟漪。
待林守溪与楚映婵消失之后,洛初娥面容上的骄傲与妖冶也被王殿冷清的火光洗去,变得淡漠迷离,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深茶色薄袜上的繁复古文,古文字犹如被饵料吸引的犹豫,纷纷绕着她指尖飞动,犹如成串的蝴蝶。
“是我嗅错了么,为什么我感知到了……其他女人的气味?”洛初娥轻佻地玩弄着古奥的文字,低蹙娥眉,自言自语。
……
不死城被一整圈黑色的城墙包围着,以洛初娥的王殿为分界,它的前方是魂魄的居所,后方则是先前所见的炼狱绝地,除了王殿,这里很难见到正常的建筑,软禁林守溪与楚映婵的屋子同样如此。
它的构造形同一架水车,只是远比普通的水车庞大得多。它缓而匀速地转动着,每转过一轮恰需要十二时辰这个世界与世隔绝,没有日月星辰,但时间却是与外界相统一的。
这座水车巨楼的内部空间宽敞,是供人居住之处,住处共被切割成了十二块,它们彼此相邻,其中的十一间都关押着重犯。
林守溪与楚映婵被关入了唯一空着的一间。
这座水车牢房处在一片环形高楼的中间,它的门口立着一个看上去很木讷的人,这个人的头脑里横着细线,细线上系着铃铛,他管家般杵在门口,一旦有人走过,他的思维惊动,系在里面的铃铛也就会发出声音。
管家一动也不动,他的足下有一个红圈,这是缚地之证,像这样的圈这里还画着数百个,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幻着方位,一旦有人误入就会被缚住。除此以外,周围的环形黑楼上立着一个守卫,他虚抱着一柄刀,这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刀式,练到极致的刀式!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九位,他们潜伏暗处,盯着这座水车之楼,而他们的上空则飞荡着许多风筝般的鸟。
水车牢外的一切被尽数锁死,无人能出,无人能入。
这是洛初娥对他们的软禁。
林守溪在窗边眺望着这一切,他目光所及的每个角落似乎都被盯死了,不留一丁点空隙,楚映婵坐在他的对面。
白衣仙子端静地坐着,黑色的戒尺横于桌面,双手则乖巧地放在大腿上,她同样望着窗外,宁静不语。
赌约已经开始,时间的齿轮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留给他们的并不多。
“你还好么?”林守溪从窗外挪回了目光。
“暂时还没有任何感觉。”楚映婵以指揉了揉眉心,说。
除了多了一枚眉心印外,这位仙子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她一样冷若冰霜,宁若秋湖,仿佛天生的仙子。只是这种宁静无瑕的气质也不过是粉饰太平,他们心里都清楚,用不了几日,她就会被红印俘获。
那种恐惧的增长光是用数字来呈现就无比恐怖,绝非是人类的精神意志可以战胜的。
“你有什么想法么?”楚映婵问。
“嗯,办法无非是那几种……”林守溪逐开始与她逐一分析:
“欲望是成倍增加的,若你本身没有任何儿女私情之欲,那翻倍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不可能。”楚映婵螓首摇动。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欲望,这个欲望无关深浅,三十天后都会变得无意义的庞大。
“道门没有可以将欲望暂时完全的压制的清心宁神之咒么?”林守溪问。
“有,但道门不修绝心绝性的无情道,所谓的清心宁神犹若冥思,它只是让人暂时忘却他物,并不会改变什么的。”楚映婵解释道。
“那解咒呢?”林守溪继续问:“这色孽之印为咒印,有破解之法吗?”
在红印种入眉心之后,楚映婵就在寻找破解之法了,此时林守溪问起,她也只是轻轻摇头,说:“我试过要解开它,但它像是一团紧紧纠缠在一起的铁丝,我寻不到绳头与绳尾,也寻不到解法,甚至无法撼动它。”
“就像神侍令一样么?”林守溪问。
“嗯……”楚映婵略一沉吟,却是点头。
她也尝试过无数次解开体内的神侍令,却如以草梗拧锁,在固若金汤的封印面前徒劳无功。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有了同样的心思以毒攻毒。
神侍令是镇守之神创造的神印,色孽之咒则是洛初娥创造的神术,它们同时出现在了楚映婵的身上,不知谁对她身躯的掌控权更高一筹。
两人尝试了一番。
林守溪与楚映婵很快发现,神侍令所能操控的,主要是楚映婵的身躯,它可以让她的身躯俯首帖耳,却无法让她心甘情愿,但色孽之咒不同,这是攻心之术。
它们似乎井水不犯河水。
在与洛初娥对赌之前,林守溪就料到她会节外生枝,但神侍令是他与楚映婵之间最大的秘密与底牌,若它失去效力,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不要失望,至少在你的意识被吞没以前,我可以用神侍令让你陷入真正的昏死,没有意识作用的心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即使是色孽恐怕也无法攻入。”林守溪思路飞转,想着对策。
这种做法或许有效,但哪怕有效,也只是解一时之渴,一旦楚映婵意识稍稍复苏,依旧会被咒语反噬。
只要洛初娥的说法没有错误,这种咒语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与之相比,林守溪炼制的丹药吞服入体就如同养生一样。
“嗯,若到退无可退之时,任凭你决断就是了。”楚映婵说。
林守溪听着她坚定而温柔的话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说:“都怨我,若非我要在戏女的戏场里节外生枝,我们根本误入这里。”
“何必说这个呢……你说过的,我们只不过是幕后之人的棋子,就像当初在巫家一样,无论中间发生怎样的变故,我们最后都会置身神域之中。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楚映婵柔声宽慰。
“神真的可以确定某种未来吗?”林守溪问。
在他的认知里,未来应是某个必将抵达的、不确定的面,而非一个特定的点。
“我也不知道,但……云空山的首座掌教正在尝试这件事。”楚映婵说。
“如何尝试?”
“首座掌教想象出了一个自己一个强大到不可战胜,完美到无可匹敌的自己,他将这个自己凝固在了未来,于是,修真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慢慢成长、变强的故事,而是某个确定的未来不断向自己身躯涌现。首座已排除了一切干扰,闭关遁入清凉府,三十年来不吃不喝不睡,但据说,这期间他的境界一直在水涨船高……也就是说,他正在抵达那个他所确定的,想象中的未来。”楚映婵说着云空山的一大秘辛。
“真是神乎其神。”林守溪一怔,片刻后才回神感慨。
初听这个故事,林守溪感到的是神妙,但细细想来却又背脊发凉,如果未来真的可以被神以伟力敲定,那修真者该是存活在一个怎样绝望的世界上呢?
“不要害怕,这个世上没有打不破的囚笼,哪怕强如洛初娥,也忌惮着这柄平平无奇的黑尺,不是吗?”楚映婵看出了他面容上的失落之色,微微笑了笑,说。
“嗯。”
林守溪点点头,他闭上了眼,回忆着与洛初娥相处的细节。
洛初娥是这座不死国的主宰,无论是城墙外的灰雾巨兽还是城墙内的一切灵魂,似乎都被她拿捏在了股掌之间,他们的攻击像是触碰到了某一面法则之壁,对洛初娥尽数失效,除了在面对这柄黑戒尺与他体内的洛书时,这位堕落神女几乎是完美无缺的。
这位洛初娥像是不死城天道的显化,她是这里的一国女君,却也必须遵守着自己的规则,哪怕是对土生土长的行刺者,她都有宽容的一面。
如果说黑色戒尺代表的是不属于这里的规则,那洛书代表的又是什么呢?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心法吗?
嗯……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林守溪运转着洛书心法,心法帮助他吐纳着周围的真气,表面上风平浪静,仿佛一条缓缓流淌过身体的河,看不出任何异样。
就是这普通的心法,竟令他在洛初娥的威压之下奇迹般立了起来。
“真没想到,那位古书中曾被喻为神墙与铁剑之圣女的神子,会沦落到这阴冥之处,变成这样的魔女。”楚映婵轻轻叹息,话语中透着失望与不解。
“神墙与铁剑之圣女?”
“嗯……”
楚映婵大概给他讲了些关于洛初娥的故事,在仅存的有关于她的故事里,她是那么地圣洁而美丽,仿佛光明本身,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时以娆拥有纯净的真仙之血,她与洛初娥极像,是她的后裔,我娘亲还说过,作为如今圣壤殿七神女之首的她,最有可能成为神殿的下一任圣女。”楚映婵说着自己知道的一切,愈发感到命运的诡谲玄奇。
当然,现在说这些并没有意义,他们必须想到赢下赌约的办法。
林守溪与楚映婵又讨论了一番,思考了几个计策,却都被一一否决。
渐渐地,他们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了明悟赢下赌约的最好的办法是在楚映婵无法控制咒印之前战胜洛初娥。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办法,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路。
他们这样对坐着,看着彼此熟悉的面容,皆从缄默与安静中感到了些许的不真实。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会选择尽力保住你性命,希望楚仙子理解。”林守溪沉默良久,脸色肃然如铁。
“嗯。”楚映婵垂首应声,她没有去看林守溪,轻声道:“若到时候有所失态,也请……见谅。”
他们的话语没有半点暧昧,只有肃然与内疚。
两人说完之后都不再出声,屋内寂静得犹若凝固。
忽然间,楚映婵眉心的红印闪烁了起来。
洛初娥制定了赌约了规则,若他们违反规则,红印则会闪烁予以警告。
林守溪与楚映婵很快明白过来,他们的身份应是师徒,但他们的对话与措辞却与这身份大相径庭。
“徒儿,你修道至今已有十余年,却滞留玄紫境中,未向前半步,你天赋异禀,却不思进取,可……知错?”楚映婵的声音陡然凌厉,冷若剑锋。
“是,弟子知错。”林守溪恭敬道。
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楚映婵端起戒尺在林守溪掌心打了几记,师威尽显。
红印不再闪烁。
他们松了口气,却更觉心累……在想方设法战胜洛初娥之余,竟还要分心费力去伪装师徒,将这红印敷衍过去。
咒印刚停下闪烁,忽有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这水车般的巨楼中共有十二间房,这敲门声是从邻居那里传来的。
“弟子去看看。”林守溪眉头微皱,起身。
房与房之间隔着厚重而巨大的黑色木板,木板形如铁皮,坚硬无比,林守溪拉开了一道铁窗,隔着一层狭窄的铁栏杆,他隐约看到了隔壁的房间。
“啦啦啦啦你好呀,新邻居。”
隔壁的房间里,少女活泼的声音忽然响起,“看这里,看这里!下面!”
林守溪循声低头,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和白祝一般大小,身子纤细苗条,却是脱去了稚气,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春感,她为了让林守溪看得更清楚些,主动后退了一段距离。
“嗯……你好。”林守溪生硬地回答。
“新朋友,你们住的这间房子可不太吉利哦,我在这里住了快两百年了,我雷打不动,邻居却动如脱兔,至今已换了三十二任了,希望你们可以待久一些啊。”
“承你吉言。”林守溪没想到这个小不点竟已两百多岁了。
“听说你是从外面来的?”小姑娘神秘兮兮地问。
“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重要……嗯,也就是说,你们穿过了那片烛烟之境咯,怎么样?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吗?”小姑娘兴冲冲地问。
“烛烟之境?”林守溪露出疑惑之色。
“对呀,就是那片灰雾笼罩的地方,你们不是从黑皇帝庙里过来的吗?”小姑娘眨了眨眼。
“是。”
“那就没错了。”小姑娘拍掌道:“快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
林守溪犹豫之后,将所见所闻粗略描述了一下。
“哦,原来你们吹灭的是惧之烛啊……”小姑娘若有所思。
“惧之烛?”
“嗯,黑皇帝庙的七根蜡烛象征着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吹灭相应的蜡烛,那片灰雾中就会显现出相应的场景。你们吹灭的是惧,所见的应是惊怖之物了……”小姑娘振振有词地说着,显然对这里很懂。
林守溪恍然明悟。
相由心生,黑皇帝庙外的场景是由那七情神烛显化出的,当时吹蜡烛的是戏女,所以那些场景应是戏女内心中的恐惧所化……难怪她想也不想就说出了人对巨物恐惧是自然之事,看来她是有过相应的遭遇了。
一般而言,陷入恐惧之中会变得更加恐惧,然后在恶性循环中被灰雾吞噬。
幸好闯入灰雾的不是一个人,他的金瞳恰好打破了僵局。
“你很了解这里?”林守溪问。
“当然。”小姑娘拍了拍脑门,道:“我可是这里的大名人哦,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请教我。”
“你为什么要帮我?”林守溪有些警惕。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呀。”小姑娘笑靥如花,却未解释太多,只是道:“来,我先带你认识认识这座大楼里神通广大的狱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