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烟火明灭，人间如是

腊月二十三，一个名不经传的道教节日，原先和北方的小年同一天，虽然后来小年大多随南方改成了腊月二十四，但在教内依旧是比较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九天采访使、三元考校天官、五方雷部判官、五岳灵官、酆都观王纷纷下降人间，考察过去一年所有人的善恶罪行，根据其行事增长其家门氏族繁荣的时间和死后的阴德。

因其这样的寓意，这个节日自然地在修仙界的逐步发展中被抛弃了，只有洞霄宫这种传承了五千年且味道没多大变化的宗门才会定期庆祝。

当走入临安城的一瞬间，远处稍许的丹青工笔化作了真实存在的城墙，喧闹繁华的声音充斥盈耳，不远处几位散仙境的弟子正在操控着大量零部件，试图组装出一个巨型花灯，看样子是玉女和太乙救苦天尊的形象。

道旁的树上已经开始挂起了一盏盏宫灯，那并非是顾子澈常看到的大红灯笼，而是真正以仙材抽成金丝，然后编制雕刻而成的华美金色宫灯，六角六棱六面，每个面上都绣有复杂的锦画，大多是刻画了诸位仙官，又因为小年将近，灶王爷图案的也很多，而六棱之上的天河玄金之丝缕微雕更是令人感到头晕目眩，宛若天宫的斗拱飞檐和精妙绝伦的设计缩小了数百倍放到了一盏灯上。

而且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每一盏灯都完全不一样，甚至有着独特的名字，在下方的铭牌上，刻有【凤穿牡丹/若虚道院廖乐生手作】、【松鹤延年/益清道院燕笑槐手作】等等字样。

若是仔细了看，还能看到一些专门刻着的祈福字样，大多是祈求修为突破，少数也有求长寿、求财富的。

腊月二十三自然不是求什么东西的日子，不过广大人民最擅长的就是将一切节日都沾上点求东西的习俗，反正只要是节日，求神拜佛就会很灵，这一天也不例外。

就在他们赏宫灯之际，一个金仙忽然走过来，热情洋溢地道：“二位道友，要不要买丹药？我这里有天元圣露制成的顶级疗伤丹药【回天生死丹】，有低后遗症的爆发丹药【龙血癫丸】，有改变资质洗筋伐髓的【九木深根丹】……”

天元圣露？

顾子澈似乎有些印象，这不就是那个让他开局倒欠五百万的东西吗？

他正觉得有趣想问问价格，但南兮伸手将他拦住，直截了当地对那人道：“不买。”

那人的面色瞬间充满了悲伤和失落，扯着顾子澈的衣服道：“可怜可怜我吧，也不是我想卖的，药堂有规定，每年必须卖出多少丹药，道友帮帮忙，都是同门，帮帮忙帮帮忙……”

南兮不留情面地冷笑一声：“别乱说，药堂可没这种规定，而且有本事你说说你的丹药卖多少钱？”

“一百贡……”

“一百点贡献你当伱卖的是真仙级丹药呢？溢价二十倍都不止，再不滚我喊执法队了！”

听到南兮如此说，这人立即知道是碰上懂行的了，然后灰溜溜地走开了。

南兮看着他的背影大喊道：“也不许骗别人！再被我看到你就完了！”

那个身影一个趔趄，然后才缓缓站直，继续往前走。

“这是？”顾子澈问。

南兮嘿嘿一笑道：“很常见的骗术了，一般在入学仪式后比较常见，通常是学长学姐们拿着各种东西向新生推销，价格高出十几二十倍。新生刚来宗门，不愿意得罪前辈，大多都会买一些，后来知道了市场价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毕竟他们没卖假货，就是价格高了点，上报也不好处理。”

顾子澈摇了摇头：“一点小聪明。”

这种事情无疑是卡在了法律之上道德之下的边缘，它不道德，但也不违法。

南兮却道：“也不尽然，有些人就是为了骗钱，也有一部分是实在太穷，被逼坏的……但很多被骗的新生也损失惨重，实际上这就是修仙界的缩影，大家都在做损人利己的事情，在灰色地带上谋求利益，不能单纯地论对错。”

“自然。”顾子澈赞同道。

在大环境本就不好的情况下，很难去评价一个人的好坏。

很多人的坏不是生就邪恶，只是被世道逼的。

贫穷的弟子没有世家子弟丰富的资源，一辈子什么都比不过人家，被无休止地压榨，为了过得好一点去偷去骗去抢，是对是错？

世家子弟即使手中没有沾染鲜血，道德举止全都很完美，但他享用着建立在累累尸骨山上的家业，并无意识地剥削着大量的底层修仙者，是对是错？

又或者说，饥荒之年，老母亲快要饿死了，儿子去杀了邻居煮汤给母亲喝，是对是错？如果这样太残忍，那么用邻居饿死的尸体给母亲煮汤救命，是对是错？

脱离时代背景去评价一个人的举止道德本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顾子澈不会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道德标准这个东西本就是来约束自己的，而不是约束别人的。

顾子澈的做法是，创造一个人人都有选择道德的权利的世界，而不是逼人处于道德的分界点上。

就比如那个着名的电车难题，不管怎么选都会遭遇道德的谴责，但在此之前，逼你去控制轨道扳机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他逼你来到了一个不管怎么选都有问题的困境中，然后又高高在上地指责你的错误。

事实上，当面对类电车难题时，最好的办法是先把逼你面对这个问题的人揍一顿。

当然，有的时候可能不是某个“具体的人”在作祟，而是整个时代在作祟。

那么就把世界都打一顿吧。

被如此一搅和，顾子澈的心又沉重了几分。

但忽然，南兮兴奋地喊了起来，拽着他的手叫到：“灯亮了！”

于是他抬起头，看到夕阳渐渐落下山头，碎金般的余晖自古朴的瓦片屋檐上洒落，越过阴刻太极图的瓦当，留下刺眼却又深沉的红色，金色的宫灯逐渐被点亮，宛若缀在树上的明亮星辰，空中有祥云垂降，仙官玉女们的高大灯山缓缓擎起，修仙者们在半空中纵横飞翔，一家家店铺点亮了灯火，透过木雕窗格和白色的厚桐木纸透出一点点的光芒。

烟火明灭，人间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