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戈壁山谷”

“一座小湖”

“一间茅庐”

茅庐内的篱笆下，一身穿灰衣的布衣老妪正着手作画。

见到这一幕，无心原身缠绕的某种诡异惊悚，竟渐渐淡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袭上心头。

下意识地。

她敲响了茅庐腐朽的老木门。

“咯吱”一声。

似接应老友一般，木门忽开。

待她脚步落在茅庐小院的一瞬。

“嗡！”

这半月缺失的记忆顿如潮水涌来！

首先是第一日。

返途中，于荒野碰上一毫无修为波动的布衣老妪。

“荒郊野岭，还是在戌土禁区边缘，怎会有凡人出没？”

纵没感知到危险，却觉察到诡异迫近。

无心向来不理闲事，也就没有理会，径直离去。

第二日，她自然又碰到了，此番老妪却是于山中作画，而所画之景乃为一片“古老牢狱”。

景中之人，竟是千幻鬼面下的无心！

见到这一幕，无心说不动容震惊，那是假的。

眨眼，布衣老妪却已是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前。

没有说话，就直勾勾盯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某种过往。

浑浊的双目里，流露浓浓缅怀，甚至抬起手轻点她眉心。

本就遭到禁锢，动惮不得的无心，刹那如遭雷击。

身上一切，似遭窥探，向来无往不利的墨蝉竟诡异平静？

倒不是同样遭到禁锢，或是惧怕，只是不予理睬，就像是不曾察觉！

对，就是不曾察觉……这令本就觉察诡异多于危机感的她，更觉不对劲！

直到半晌后，老妪面容逐渐淡漠无波，她才感知到老妪散发冰冷的气息！

直至此时，无心才真正确定，这“灰衣老妪”并非活人，而是一具不腐肉身，一缕残魂……

心中千篇思虑，却无可奈何，所幸没有危险，唯有说服自己淡然下来，借此锤炼心境。

却听灰衣老妪一板一眼问道：“你从画中看到了什么？”

二三十万年前的南烟古官话。

无心一怔。

耗时盏茶功夫，这才勉强分辨出老妪话中含义。

“看到了什么？”

无心皱眉。

她起初看到那一片“古老牢狱”，以为是看到了这片幻境的本质，此刻却似有所悟。

就在她目视老妪手中画卷，浑然失神之际，一阵狂风呼啸，令她刹那回神。

待她再看灰衣老妪，老人已一步千丈，再一步万丈，消失无踪！

无心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却又颇为好奇，想要找灰衣老妪问个究竟，却知此为一件极为不现实的事情，加上深知眼下的南烟，将不平静，不敢久留，瞬息遁走……

时光回溯。

第三日，无心再遇，此次，灰衣老妪就在戈壁上作画，不动声色，不动脚步。

反倒是无心，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更鬼使神差生了靠近的心思……

这一次，灰衣老妪之画，终于掀起了无心的骇然。

其中画着一卷“古籍”，一块“墨石”，一片“金色海洋”，“一株寸许高的幼苗”！

她刹那便出手了，从丹田取出古钟，不论眼前灰衣老妪是否背后之人，又是否为无辜。

古钟一撞，灰衣老妪顿被碾碎，化作烟尘，消散于世间，前两日的记忆光景猛然浮现在无心的脑海。

便是这日，无心真正察觉到了诡异。

惊骇一瞬后，迅速冷静下来。

“是上官袖自爆，掀动了这片戌土禁区边缘某些‘特殊’节点，引发时光回溯的秘地？”

只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大机遇，还只是一场危机？

担忧还有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便将古钟为之转移到了识海！

记忆复苏，眼前一晃，灰衣老妪已不见。

院内篱笆下作画之人，摇身一变，成了个风韵犹存的俏妇人。

一袭灰衣，衣袖无风而动，有几分飘逸，将其傲人身材遮掩。

无心才注意到俏妇人腰带悬挂一木牌。

上书有一古字。

孟！

待她再一晃神，妇人已成与她一般的豆蔻少女。

灰衣长发，面容也随着岁月回溯变得稚嫩普通。

与此同时，无心看到了一抹隐约熟悉的棱角轮廓。

当她脑海闪烁曾于离开小镇的那一个清晨碰到的，断了双腿，坐着木轮椅的青年，少女已是停下笔，直勾勾望着她。

无心被这么一看，霎时回神，恭敬问道：

“可是小镇孟氏的前辈？”

少女却似是没听到，反问她：

“我欲从你身上取走一件东西，作为一场大交易的添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就在这时，无心身上最为贵重的一道乾坤玉戒，飘出一小截褐色木心。

在巡海宗灵台修士手中逃生后，为了护住道台，无心曾动用木心，消耗了一寸，今只剩下这最后一寸。

无心原是打算将此作为晋升金丹时平衡枯荣二属灵力，现下却是不能了！

因少女说是这么说，却完全不容无心答应，便直接揣到了手里。

纯净的眸子里，忽泛起了微光，有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因此倾泻而出，摄人心神！

无心脑海中突然闪烁曾问傅老头的一番话。

宁老婆子是在小镇十二家族哪一族求到了长生木心？

后者避而不答。

眼下却水落石出了。

小镇孟氏，传闻中，以梦入道的传奇家族！

这一脉，很早以前便没落，不想，今竟是被她碰上。

上官袖的自爆是意外，而她得到这一节长生木心同样是意外，却没想到，竟因此牵出了这样一位小镇前辈。

一切就像是凑巧，又像是冥冥中注定……

“不知道，前辈要做一笔怎样的交易？”

既是谈判，先不说有无利可图，至少有离开此地的希望。

少女终是归于平静，仿佛因得到“心仪旧物”缘故，难得露出笑容，并说出了一番令无心无比惊悚而熟悉的话。

“一桩你不吃亏，我又能小赚一笔的买卖……”

刹那间，无心镇住了。

脑海回荡第二日，灰衣老妪“指点眉心”那一幕。

呼吸猛然停滞，已非仿佛，恐怕……她一切的隐秘都早就被眼前的少女所窥探！

骤然回神，可待缩成一点的眼瞳恢复。

眼前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哪里还有山谷茅庐？

只有一座“古老牢狱”，却正是无心此前所见！

无心浑身冰冷，似化作冰雕，直至脑海传来少女神秘的声音，终不再是答非所问，却直击她心头惊惧。

但闻其轻笑一声，后娓娓道来：

她竟先是安抚无心，告诉她黑石来历神秘。

而她也只能瞒天过海一时，通过梦境探看她这一年记忆。

再道来若深入查探，终会被察觉，若是她全盛时期，或可镇压其，然而今不过一缕残魂，却是做不到了。

只话中隐晦表达的意味深长实是令无心有种如鲠在喉，却又无可奈何的无力反击之感！

无心终不可能淡定，浑身早就打着寒颤——“她果然不过蝼蚁！”

这才道来交易。

“十甲子内，打开脚下牢笼，将妾身尸首带回小镇，妾身这幅耗时数日所作，名为‘画地为牢’的画卷，算作报酬，可将墨石从你识海取出，斩断你们之间的因果！”

“画地为牢？”

无心一怔，双眸一时间忽明忽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两世为人被墨蝉支配恐惧，就要解除了？”

孟氏少女声音一散后，眼前景象一变。

名为“画地为牢”的画卷正揣在无心手中。

画轴上绑着一块木牌，正是那“孟氏少女”腰间所挂。

识海中一直平静无波的墨蝉，终于发出了恐怖的波动。

与此同时。

一股恐怖的土行煞气瞬息碾压而来，若非她肉身堪比极品灵器，怕是瞬息就会被压趴！

“出来了？”无心眯眼，转而便感应到了这股土煞强度。

“眼下，应该是在戌土禁区两千里内？”眸中带着警惕。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

眉头一动，目光一挑，便看到淡淡山岚笼罩的远方戈壁，一片寻常人不可察觉的墓地。

而这一片“戈壁”，与“幻境”近乎一致。

手持画卷，摩挲着上面的木牌，无心一时无言。

“能够将墨蝉取出，不是我一直以来的寄望？”

只这一刻，心湖却沉如癸水，

感受着识海墨蝉不停地震荡，随着一股又一股的剧痛传来，无心脸色渐渐铁青。

最终她沉沉闭眼，犹豫抉择许久，才终是有了决断。

她不知道“孟氏少女”究竟有何心思，是真有意交易，还是内含有算计。

只她已经习惯了将遇到的一切掰开嚼碎，不断咀嚼，分析其中的弯弯绕绕。

现下，她确实没有感应到危机，示意，不论小镇孟氏与宁老婆子有何交易，与眼前的孟氏少女多半无关。

但她终究过不了心中那一道坎。

前世赔了一命才令其觉醒复苏，今竟要放弃？

最为重要的是。

无心已经习惯，并承认了墨蝉的存在。

“要寿元是吗？”

“以命养命是吗？”

“只要你继续辅佐我……我给就是了！”

“嗡！”

识海中，这一刻，似有金光波荡，无心却没去理会。

摩挲木牌所感应到的“幻境”，无心双指一屈，画卷与木牌分开，深深鞠了一躬后，将画卷推向远方。

洒然一笑道：

“前辈这份心意，晚辈领了，十甲子之约，晚辈尽力一试，至于报酬……就等晚辈顺利将前辈送回小镇，再行商定！”

“若是不能，十甲子后，晚辈亦将此令交予小镇孟氏后人！”

戌土禁区无风，画卷承受着戌土重压，却终究隐没在山岚虚空。

这一切，宛若灰衣少女的点头应允一般。

见此，无心坦荡一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