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汤培元请陆文龙来自己家和自己谈谈的。

汤灿清从小到大就已经习惯于把自己生活学习当中的所见所闻都讲述给父亲当做素材，陆文龙这么特别的案例自然是更要讲述得分外详细，其中关于少年的情感变化更是添油加醋的把自己的一些推论也放进去。

汤培元觉得还不错，女儿也会推断思考了，而且他的研究方向主要还是中高等教育，对于现在社会上逐渐开始泛起的读书无用论等论调非常堪忧，有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少年，他确实很有兴趣好好的研究一下，甚至今天还让自己的学生找了本棒球规则来看，研究一下这个少年为什么会爱上这项运动。

吃饭的时候，碍于上次在汤爷爷面前实在是做足了乖宝宝形象，蒋琪终于不好意思粘着陆文龙了，忍俊不禁的看着陆文龙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老头衫，其他小姑娘也很好笑，只有陆文龙自己恍然不觉，专心闷头吃饭，偶尔抬头点评：“汤老师的蘑菇肉片很好吃！”

汤培元已经开始进入自己的角色，端着饭碗吃得很少，笑眯眯的看着这个少年，饶有兴致……

吃过饭，陆文龙正要开始收碗，汤灿清就用筷子头打手：“蒋琪！你们不觉得收拾一下碗筷拿到厨房去洗刷干净是一个好学生应该做的么？”

小姑娘们才开始嘻嘻哈哈的收碗，汤灿清还小声警告撇嘴的蒋小妹：“一桌子菜都是陆文龙给我打下手做的，他手脚麻利得很，你认为你双手不沾水，啥事都不做，会有好下场？”

蒋琪撇嘴更厉害：“我妈就啥都不做，我爸勤快得很！”

汤灿清这实际上家里状况也不太寻常的假把式，就有点结舌……

汤培元招呼被小姑娘们挤开的陆文龙：“来……小陆……到我书房来，陪我聊聊天。”

陆文龙恭恭敬敬的跟着，在书房门口看见汤培元伸手摸了一下桌上的大茶缸，又伸手摸桌边的暖水瓶，看分量应该是空的，就赶紧上前几步接过，跑到厨房换了一瓶，刚才他顺手烧了点开水，来到书房帮汤培元把茶缸里的残茶拿去倒了，在汤教授的指点下找到茶叶，泡好，自己才坐到对面的木头椅子上，双膝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板看着花白头发的老头。

汤培元满意的端起茶缸滋了一口：“温度刚刚好！你很熟悉泡茶？家里经常给爷爷泡？”

陆文龙回答得恭敬：“我的爷爷去世有好几年了，去年我在茶馆做过小工，就是做这些事情的。”

这倒是个新消息，汤培元的眉毛展了一展：“去年……你马上就要满十五岁了吧，这么早就开始打工，不觉得学业荒废了可惜么？”

陆文龙回答得谨慎：“行行出状元，我现在确实无心上学，不如做点别的。”

汤培元点点头：“你的情况小清也给我说得比较详细了，你……恨过你的父母么？”

少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只是……有时候挺想念的。”

汤培元的目光很复杂：“你有比较善良的心性，但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接近那些阴暗面的东西，人是可以被环境所同化的，在你这样的年纪就算无心念书，也不应该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人生主动放到那里去？”

陆文龙的上身有点微微向前倾，双手从放在膝盖上，变成了撑住肩膀：“汤……爷爷”他对这个称呼还有点不习惯：“您也说了是阴暗面，其实永远都有这些阴暗面，对吧？无论什么时代和政权，既然存在就是有道理的，我向往那样的生活，所以就想以我的方式去过那样的生活。”这样的姿势明显已经带有一点点攻击性，不再是开始那种受教的状态。

汤培元也在逐渐放弃慈祥的味道，皱眉：“为什么向往这样的生活？”

陆文龙不隐瞒：“汤老师说过，我是在追求感情上的充实感，我觉得也是，那里的感情更直接，更真实。”这是个不抗拒任何学习机会的少年，能有这样的专家为自己剖析点什么，那就更要认真面对，只是课堂上那些所谓的知识学习，就算了，实在是没有任何实用价值。

汤培元顺手从桌边抓起一盒烟，边思考边慢慢的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很久都没有点燃，陆文龙探身从桌上抓起打火机，帮老教授点燃，自己继续坐好……

汤培元顺口：“为什么喜欢上打棒球？运动可以寄托？”

陆文龙第一次没有对长辈隐瞒这个事儿，有点窃笑：“只是为了打斗方便，既有威力又能逃避一点法律的约束……”

汤培元终于吃惊了，面前的少年似乎在颠覆他对教育的努力和认知：“有人教你这么做？”

陆文龙有点得意：“我自己琢磨的……”

汤培元手指夹着香烟，死死盯住眼前的少年，目光中痛惜，诧异，若有所思的情绪不停交织，陆文龙没什么躲避的看着他，想等待有什么说法，他不隐瞒自己的实际想法，就是想得到一个比较准确的结论或者建议。

老教授良久才开口：“你……是一个现代教育的失败品！”陆文龙没什么表情的听着，汤培元继续：“在你这个年龄，你已经算是聪明而懂得思考的孩子，超越绝大多数同龄人，可是这一切都被你用到了别的地方……不该用的地方……很危险！”

吸了一口烟，汤培元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社会永远都是有阴暗面，但大多数人都是迫不得已才落到那步田地，你却是主动投身，而且还乐在其中的样子，这让我有些费解，当然我更倾向于这是个个例，只是因为你这样那样的特殊原因造就了这样的结果。”

陆文龙想想自己身边的伙伴，迟疑的点了点头，好像也真是这样。

汤培元点点头：“那么我先问问你，你到底对自己以后有没有前景的预测？虽然青少年的理想和现实总是会有差距的，但是没有理想总归是没有前途的。”

陆文龙现在似乎也稍微清晰一些了：“我也对另一位长辈谈过这件事，我想从这些旁门左道入手，慢慢的半正道半偏门的做事，直到我能完全的正道为主偏门为辅。”

汤培元倒是讶异的笑起来：“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你崇尚暴力？”

陆文龙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

汤培元无奈的摇摇头：“乱世出枭雄，放到五十年前，又或者二十年前，你现在的一切都可以让你做出一番事业，但是现在的社会，你终究只是个教育的失败品，走上一条越来越危险的道路！”

陆文龙挺直腰板：“您也说过我是有善良的心性，我也想保持这点，也许很艰难，但是我想试试，尽量不犯法，不害人，能够把我所能影响到的一小片阴暗面打理得干净点，这就是我的理想。”

“理想？”一辈子都在跟青少年们谈理想的老教育家，终于遇见一个难题，颇有点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最后才点点头：“也许从一个老头子的眼里看，你的理想不过是小孩子的想法，但是我从来都不会轻视青少年，我……就送你一个期望……”

陆文龙赶紧认真倾听。

看他这样端正的态度，老教授有点带上习惯性的慈祥笑容：“无论何时再艰难，你都应该具备现在你具有的两种主义，一个就是理想主义，另一个是乐观主义，关于这两点，你自己慢慢的琢磨吧，我希望你能一直琢磨。”

陆文龙慢慢的回味一下这句话，毕恭毕敬的站起来给老教授鞠个躬，就被老头子撵出来了，因为老教授说还是觉得挺失败，居然出了这么个老鼠屎！

陆文龙讪笑着出来，就看见蒋琪拿了本小说，坐在沙发上，看得很认真，旁边的座位上，把陆文龙的绷带夹板整理得整整齐齐放好，明显就是在等着他出来，心里一热，就轻轻的凑过去小声：“我们到外面走走？”

笑着抬起头的小美女睁大眼睛点头，小心的把书页折个角：“汤老师叫我多看看这些书，说是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陆文龙瞥一眼言情小说，很不以为然，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信这个？不见得吧，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蒋琪深有体会的点点头……

蜀大毕竟是省内最大的高等学府，面积自然是极大，景色也很幽静，虽然暑假，还是有很多学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滞留在学校，恋人也不少。

一双小恋人就这么悠闲的走在大学校园里……

蒋琪很有点憧憬：“要是你喜欢念书，我们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就这样走走该多好？”

陆文龙煞风景：“嗯，以后你要是考上了大学，可能也会很快忘记我这么个小混混。”

蒋琪不高兴：“不喜欢听你这么说！”尽量的绷着小脸，强调自己的认真程度。

陆文龙笑：“以前看小说就很多这样的情节，想想是有道理的，你看看这些大学生的气质……嗯，你看看那个女生，多有气质，你能想象她会喜欢曹二狗那样口水连连的样子么？”

蒋小妹总算还是被逗笑：“你才不喜欢流口水呢！”转念一想，有点狐疑：“你是不是想说明你和小苏都不读大学的话，比较般配？”

这都哪跟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