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阳也担心凌王知道李星夜就是李玉染之后，不许他们离开大夏去崖州，太行山的百姓很快就能与黑虎一起离开。

但洪阳还想回一趟家乡，把他镖局的亲友带上，这就需要一段时间了。

他们猜测一番，觉得黑虎的话里并没有漏洞，凌王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名扬四海的星夜女王，会是他的小妾啊！

这反差太大了，再说当初李玉染可是当着他的面死的。

蓝松很光棍地说：“就算知道又如何？不管是李玉染、李玉奴还是李逍，已经从跳城楼死了！”

“人家现在是李星夜，威名传四海的星夜女王。他说是他的妻子就是啊？李星夜不承认，他还敢从崖州抢人不成？”

秦距在一旁帮腔：“凌王的妻子不是那个骨灰瓶子吗？他成天抱着不离手。”

几人瞬间打个寒颤，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抱了三年的骨灰坛子，里面也不知道躺的是谁？

万一那个女鬼因没能入土为安，无法离开，看凌王抱着自己的骨灰说情话，会不会吓的不敢去投胎啊？

此时此刻，凌王依旧抱着那个骨灰坛，但他没说情话，而是一边喝酒，一边回忆李玉染的死。

这一回他换个思路，那具尸体不是玉染的，毕竟之前她从凌府放火死遁，也是现场留了一具烧焦的女尸。

他一直坚信那是玉染，因为看到那朵海棠花，和身上的衣饰。

但衣饰能脱下来，海棠花……

他闭上眼睛，站在李玉染的角度来想，她为了逃走，会做到什么程度？

是了，她连死都不怕，那么高的城墙说跳就跳，那会怕削掉一块皮肉吗？

只是这么一想，凌牧萧就觉得自己的肩膀痛如火灼。

她是怎么逃的呢？肯定有帮手。

凌十二和黑虎当时都不在城中，这两个人是她逃出城后接应的，城中是谁帮她呢？

周承泽安排的人吗？极有可能，他一直觊觎玉染，又跟周长乐早有勾结，安排一些人手混在鞑子军中不成问题。

他想着这个帮手的身份，猛地想到一点，传闻中星夜女王身边除了两个厉害的武将，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道士。

道士，玉染的舅舅就是道士，跟玄月有旧，京城的刺杀案也有他的身影……

此刻，凌牧萧既觉得狂喜，又觉得痛苦，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没有经历的人是怎么也感受不到的。

这只是他的猜想，万一李星夜不是玉染呢？

这一刻，他就像在深渊之中，摸到一根纤细的绳子，拉的时候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空欢喜一场。

但不管李星夜是不是玉染，他都要亲自去看一眼。

谁的话他都不信，必须是他自己亲眼见到她，亲耳听到她说话，他才能相信。

如果李星夜真是玉染，她有一双儿女，算算年纪，那孩子，是自己的……

这么一想，狂喜战胜痛苦，但很快又被无边的后悔的愧疚浸卷全身，独自一人抚养孩子，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凌牧萧几乎是星夜兼程，困了就靠喝酒提神，换马不换人，一路从幽州直奔江南。

到了江南要换身份，毕竟若是江南的士族知晓西北凉王，只带了几个亲卫来到江南境内。

怕是要集全部兵力，将他找出来杀掉。

趁此机会，他也想看一眼江南的情况，结果他发现，江南的军事完全不足为惧。

且百姓人心惶惶，军民离心，根本无法跟长安比。

一问才知道，最近星夜女王的水师登陆，杀了不少商贾。地方官府和士族吓到了，直接当起缩头乌龟。

任那女将军的人怎么杀，就是不出手制止。

这一听好像星夜女王是个嗜杀的暴君，比海盗还恐怖。

但奇怪的是，普通百姓并不怕星夜水师，因为那水师不伤无辜，还会救济底层百姓。

他们只杀无良商贾，据说这些商贾跟倭盗勾结，前些年海盗频繁上岸，也是他们给引的路。

而现在他们从星夜女王那赚着金子，还跟倭盗勾结，想偷星夜女王的东西，所以女王才愤怒，直接杀到江南来。

哪怕李星夜不是玉染，听了这些，凌牧萧也站在了她那边。竟然跟倭国勾结！若是他，不光要杀，还要诛九族！

商人无祖国，但也要有底线！敢叛国，就当诛！

不管是凉州还是漠北，凡是敢跟鞑子的往来的商人，他都是铁拳出击，格杀无论。

凌牧萧很想看一眼这个女将军是不是凌十二？他在江南码头守了一天，手下人百般打探。

结果得知女将军人都没来江南，只派了部下前来，她人正在倭国大杀特杀，都在传，这一次，星夜女王怕是要灭了倭国。

凌牧萧不再浪费时间，立即找船去崖州，没想到因为此事最近无商船敢去崖州。

他出重金，对方也只是建议，先到岭南，再从岭南找岭南商船到崖州。

凌牧萧同意了，并且到岭南还有一个好处，岭南现任节度使刘威是他的人，这几年岭南地方士族想裂土自立。

第189章 ,/.

刘威低调做人，即没被士族收买赞同裂土立国，也不一腔正义地制止他们的招兵买马。

因为他知道朝廷也乱，根本不可能派兵越过江南，打到岭南。所以他一直蛰伏着，一边打探各大士族的主力，一边与之虚以委蛇。

凌牧萧想去崖州见到李星夜，有刘威帮助，会省事很多。

从江南到岭南的船上，凌牧萧依旧睡的很少，他从未坐过海船，身体很是不适。

更重要的是，他最近总是假想李星夜就是玉染，不由自主地想着，玉染从幽州坐海船到崖州，这一路是什么心情？

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来，便是保住了命，定也受了重伤，她还怀着孩子。

这一路颠簸流离，吃的简单，睡不安稳，那时海盗还猖獗。

她肯定，受了很多苦。

随着在海上的时间越来越长，见过风暴和巨浪，见过神话传说中的巨大海鱼，和坠入海中的晚霞风光……

头一次有了自己的命运无法被自己掌握的感觉，海上不像在陆地，只要靠着跨下的马和手里的刀，命运就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在海船上，在海浪中翻滚之时，那种双脚离地，命运飘在半空，听着船船祈求海龙王。

凌牧萧觉得自己越来越能体会玉染的心思了，他以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她要逃？

她的身份是掖庭罪奴，能做凌王妾，难道不该欢喜吗？

本王对她还不够好吗？问一问长安城的贵族男子，哪一个会像他一样对妾室那么大度和怜爱？

她被周承泽掳走名声受损，他不顾老夫人的阻止，坚持接她回府。

为此他被旁人嘲讽戴了绿帽子，也没有送走她。

她在兰芷院的时候，只要他回府，晚上必宿兰芷院，陪她用晚膳。

甚至用膳时都不让她伺候，要知道王府的妾室，便是有了儿女，主子吃饭也要一旁伺候。

他带她出府游玩，带她在西山别院小住，除了她那些一切实际的想法，要良民籍、要当正妻，他嗤之以鼻。

其它的事，他都会为她做啊！兰芷院的衣食用度，比三个表姑娘还要好。

有女眷用的东西进府，不管是衣料还是首饰，他担心她是妾室，不好挑选。

用的都是旁人挑剩的，一个大男人，亲自到库房给她挑衣料，挑首饰，挑摆件……

就算她第一次从凌王府逃走，是因为他走后府中人的迫害，他事后听凌十二说了。

她被封在兰芷院，缺衣少食，生病也无药，还差点被二老爷侮辱，这才死遁逃离。

那在漠北再遇呢？他不计前嫌，原谅她的离经叛道，原谅她欺他骗他，原谅她跟别的男子往来密切。

他甚至给她新身份，依旧宠着她爱着她，除了正妻之位，他给了他能给的一切。

而她，依旧想逃，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从来没想过跟他白头到老……

以上这些，是凌牧萧在李玉染死后三年里，想过最多的问题，他一直想知道答案。

可不论是他站在男人的角度，还是站在女人的角度，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玉染宁死，也要逃离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换了角度思考呢？是了，从知道海上有女将军，有星夜女王。

他才渐渐反应过来，玉染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她口中的自由是什么意思？

而到了此时此刻，这种命运不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让他越发体会深刻。

若是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便是身为权倾天下的西北凉王又如何？

也不过是命运的傀儡而已！

掖庭的李玉染，兰芷院的玉奴，漠北的李逍，他所认为的对她好，给予她的荣誉与权力。

同样都是虚无的。

她若是普通女子，愿意臣服于命运，愿意甘于平凡，自然认为那些东西是好的。

会像王府别的姨娘一样，攀比男主人的宠爱，攀比衣裳首饰，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她不是啊！自己为什么会从开始的喜欢，到后来的爱入骨子里。

不就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她身上那种旺盛、坚韧、永不言败的精神吗？她那种，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打不倒的劲头。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自带光芒一样，吸引着人靠近，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凌牧萧啊凌牧萧，枉你自认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明明喜欢上了一只凤凰，却不想她去九天翱翔，而是让她跟金丝雀一样关在笼中。

玉染曾多次说，世上有那么多女人愿意当你的妾，为什么非要逼不愿意为妾的她呢？

以前凌牧萧是将这些话对着那骨灰瓶子说，他知道错了，他后悔了，再给他一个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再将她关起来，他会帮她扫清屏障，让她能飞上九天，得到真正的自由。

现在，他不敢跟骨灰瓶说了，若李星夜真是玉染，那这三年，他到底是对着谁的骨灰诉情肠？

更让他觉得自己的一身脊梁骨，都被李玉染给打断了，一生高傲的他，几乎是卑微到尘埃里……

因为，他突然发现，哪怕玉染再次骗了他，再次诈死逃走，让他抱着别的女人的骨灰三年。

他竟然，没有丝毫恨意。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能再见她一面，便是被欺被骗又如何？

若李星夜不是玉染，那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更让他觉得宛如剜心之痛的是，一想到玉染死时怀有身孕，他都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就在岭南将至时，意外突至，他们遭遇了出海以来最恐怖的一场风暴。

甲板上拉帆的水手被卷进海浪，命丧海底。

大船在风暴中，渺小的如同一叶扁舟，好像随时都会翻过去。

风暴的最后，连船长也放弃了抵抗，不再掌舵，而是跪求龙王。

这种场面凌牧萧从未遇见，哪怕是孤军深入敌营时，他求的也是手中的刀，他所信任的也是身边的战士。

他冲过去对船长咆哮，掌舵！指挥水手拉帆！

便是死，也让他见李星夜一面再死啊！

船长哭道，不行的，他们的船太老旧，能抵抗这种风暴的船，只有星夜女王的战舰。

星夜女王，李星夜。

凌牧萧看着崖州的方向，难道我抱着这样的遗憾而死吗？

幸好的是，他们穿过了风暴。不幸的是，他们偏航了，看着四周茫茫海面，船长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盘点了船上的清水和食物，船长的祈祷词变成了，求龙王让他们靠岸。

或者遇到另一艘海船。

失去方向的第十天，船员们开始绝望之时，站在甲板上的凌牧萧，惊喜地发现，不远处有一艘巨大的海船。

船上飘扬的是蓝底画着金色巨星的旗子，这是星夜旗，他曾在江南海港见过。

那一刻，任何词汇都无法表明凌牧萧的心情。

他揪着船长的衣领问，星夜女王是不是在那艘船上？

船上很无奈地道：“怎么可能？这只是崖州普通的捕鱼船而已，星夜女王在崖州城主府，从不出海。”

凌牧萧诧异地看着这艘巨船，比他见过的任何船都要大上许多，竟然只是一艘捕鱼船！

李星夜的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