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听到别人喊她‘玉染’，是周辰泽从掖庭查她的身份。

他唤起来，丝毫没有感情，而是戏谑和嘲讽。

一个掖庭罪奴，却有这么清雅的名字，怪不得改名叫玉奴了。

面对这个叫言司的陌生人，她的态度变了，不再是戒备，而是期待地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言司继续用不快不慢的语调，轻声道：“我因从小体弱多病，被送到终南山修养。”

“当年言家和李家出事时，我年纪尚小，什么也做不了。师父准我下山后，我百般探查。”

“才查到，两家除了我，只有你还活着。”

“我找了你很多年，找到掖庭的时候，你却去了凌王府。

找到凌王府的时候，你失踪了。

对不起小玉染，小舅舅来晚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李玉染微微仰着头，不让眼泪滚下来，她觉得自己还在战栗，这份感情不光来自她，还有原主，那个孤独死在掖庭的小姑娘。

她死前，肯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冰雪中幻想了很多，其中肯定有，被亲人找到，救她出那地狱囚笼……

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可她早已魂归九泉，只余藏在这具身体里的一丝执念，还有颤抖、在无声呐喊、在虔诚恳求。

小舅舅，你终于找到我了。

“现在，我该抱着你大哭一场吗？”李玉染笑着问。

这反应让言司脸上闪过一比重诧异：“你不怀疑我的话吗？”

李玉染摇头：“你没必要骗我，如果你是周承泽的人，看着我吃下这些饭菜，送我去死就行了。

如果人不是，有第三方势力想混水摸鱼，你也不必伪装成我的小舅舅，直接跟我谈合作就行了。”

言司轻声一叹：“你很冷静，也很聪慧。”

李玉染道：“没办法，被逼的。掖庭那地方，不冷静不聪慧的人，都成花肥了。”

“不过我确实有个疑虑。”

言司道：“你说。”

“我好像在周承泽的亲卫营见过你，也就是说，你早就混进来了。为何才来见我？”

“我确实早就混进周承泽的亲卫营，但是取得他的信任很不容易，我费了一些时间和手段，才成为他的亲信部下。”

“抱歉，上一次你和雷咧逃走，我被他派去了朔州城联络公主。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差点被他杀了，我却没有及时帮你。”

李玉染皱眉：“你来此的具体目地是什么？”

言司看着她：“我想帮你。”

李玉染失笑：“帮我的话，那你可有办法带我走？”

言司很认真地问她：“你在掖庭的时候，我确实是想带你离开皇宫，去终南山。

可你后来去了凌王府做妾，逃离凌王府后，又跟凌牧萧纠缠在一起。

小玉染，舅舅自幼做了道士，从未尝过男女情爱的滋味，也不懂世间痴男怨女，为情所困的苦恼。

故而，小舅舅想亲耳听你说，你是想跟凌牧萧在一起，做他的妻？

还是想远离这片是非之地，隐姓埋名，远走江湖？

不管你想要什么，小舅舅都帮你如愿。”

李玉染愣住了，她这才明白言司为何早就混进军营，却不跟她联络。

因为从言司的角度来看，她和凌牧萧简直是爱的疯狂啊！

就像蓝松之前说的，流行话本子上写的，一对小情人，女的一直逃，男的一直追，非得来个几回合，才能合家欢大团圆。

她是真好奇这个时代流行的话本子到底是怎么个奇葩剧情？

人家女孩子都一再逃了，你凭什么觉得，人家是为了考验男子，用你逃我追来玩情趣？

“如果你想做凌牧萧的正妻，小舅舅帮你。如果你想走，小舅舅也帮你。”

李玉染毫不犹豫：“带我走！能走多远走多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凌牧萧！”

很快，她将自己如何被迫去凌王府当妾，如何假死逃生，却又落到凌牧萧手中。

如何一再逃离，可都以失败告终。

而这一次她之所以想将计就计，因为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如果这次她逃不掉，那就只有死来解脱。

言司这才知晓她的真实想法，为自己之前以为，外甥女像天下普通女子一样，把爱情看的比什么都重，而感到羞愧。

他当即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凌牧萧出兵朔州，周承泽怕他反悔，才提前行动，给你下药，让我把你藏起来。”

有了前几次逃走的经验，李玉染摇头道：

“我觉得这样咱们是逃不掉的，只要凌牧萧知道我还活着，便是天涯海角他也会来追。”

“并且，就这么逃了，破坏了周承泽和长公主的计划，皇室也不会饶了我。”

她也不想连累小舅舅，终南山并没有那么强大，能为了庇护她而得罪皇族。

“除非我死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言司瞬间心领神会：“这就是你的将计就计？”

李玉染笑道：“没错，我会在千军万马之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死在两军面前。

第189章 ,/.

死在凌牧萧眼前！

并且，死无全尸，不论是凌牧萧还是周承泽，除非死后下地狱，否则不会见到我的。”

言司沉思道：“此计可行，你有具体计划吗？”

李玉染指着盘子里的鱼笑道：“本来计划只有五成把握能成功，但现在有小舅舅帮忙，那便有十成的把握。”

“小舅舅便依计先将我带走，然后，帮我弄些鱼，越多越好。”

……

言司是把她套在麻袋里，扛在肩上带走的。

她闭上眼睛装晕，听到周承泽的声音：“很好，连夜送她到朔州城，把公主换出来。”

言司沉声道：“属下遵命。”

周承泽转身离开，走一半又折回来，李玉染瞬间紧张极了，没想到他只是道了句：

“这女人诡计多端，性子又刚烈，万一半路醒了必定生事，再喂她吃一颗药。”

言司拱手道：“王爷放心，属下喂了两颗药。”

周承泽看着李玉染睡着的模样，当真像一朵春睡的海棠，粉面珠唇，令人无限遐思。

反正今晚送去她也是死，本王到现在还未能一亲芳泽呢，不如死之前让本王松快松快。

他才要动手，就听言司道：“王爷，再不转移，只怕凌王的人会察觉。”

周承泽忍着心中的龌龊想法，告诫自己，美人再好，也没有皇位重要。

挥手道：“快带走！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朔州城。”

言司再次套上麻袋，将李玉染将在马前，他翻身上马，朝朔州城疾驰而去。

半路上，言司停下打开麻袋，两人继续商量，言司道：

“按你的计划，我需要做一番准备。另外，必须再有一个帮手接应，你可有信任之人？”

李玉染的脑中闪过蓝松、洪阳，但她不想把这两人牵连进来，若让他俩帮忙，事后势必要跟自己一起逃的。

洪阳有震远镖局要照顾，蓝松……她不想给他无望的希望，蓝松配得上更好的姑娘，她不能拖他下水。

她轻轻摇头：“没有人能我。”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一支疾驰的战马，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

言司看一眼道：“是凌王的人，快，躲在麻袋里。”

李玉染立即缩着身子钻进去，再次言司绑在身前。

可还是吸引了这支队伍的注意，不过只要是辰王的亲卫，不管在哪都会引起凌王的人注意。

就像凌王提防周承泽一样，凌王的亲卫，对辰王的亲卫，也是格外的关注。

那支队伍停下，其中一人走近问道：“你为何独自在此？你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一听到这个声音，麻袋里的李玉染，本能地动了一下，这是凌十二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她这一动，就听到凌十二拔剑的声音：“打开麻袋！”

李玉染示意言司打开：“凌姐姐。”

“李逍？”

凌十二瞬间剑指言司：“放开她！”

李玉染忙道：“凌姐姐你误会了。”

很快李玉染将目前的处境跟她解释了一番，一听凌牧萧竟然同意了周承泽的计划，送她去换长公主，凌十二愤怒不已。

比她这个正主还要生气：“王爷怎么能这么做？王爷是被周承泽给蛊惑了！

李逍，你跟我回去，我去骂醒王爷。”

李玉染轻笑道：“谢谢你凌姐姐，不过，我不会回去的。这一次，就让我用命，换自由吧！”

凌十二怔怔地看着她：“你上次跟我说，要做王爷的贵妾，是骗我的对不对？”

李玉染不语，凌十二瞬间明白，不禁苦笑：

“我竟然就那么轻信了！李逍，你真的很会骗人呢。”

“凌姐姐，这是我的最后的机会，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凌十二拔出靴中的匕首，再一次送给她：

“当然！我可是答应过佛祖的，定助你如愿！”

言司逐渐道：“凌王准备明日正午攻朔州城，天亮前我们会换出公主。

之后，我留在城中，明日攻城时，我带玉染逃出。

你在朔州往胜州的平治关备马等着，最迟傍晚，我们会从那里出来。”

更多的计划他没跟凌十二说，李玉染很信任她，可言司觉得她是凌牧萧的人，不可全信，故而详细计划有所保留。

凌十二也没多问，正色道：“好！明日我必等在平治关，不论多久，等你们来。”

换出公主的过程，比李玉染想像的要简单顺利的多，言司出示了一张令牌，竟然就那么地进入了敌军大营。

被一个汉人文官带到公主的帐中，李玉染越发确定，周承泽早就跟鞑子有了勾结。

凌牧萧那个笨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人耍的团团转啊！

她想偷偷看一眼长公主，这个凌牧萧的白月光，两人到底有多像。

很明显，长公主也是这么想的，亲自上前掀开麻袋，长长的指甲轻轻地划过她的脸，冷笑道：

“不过跟本宫有三分肖像，便引得凌牧萧如痴如狂！哼，能为本宫而死，是你的荣幸。”

那文官谄媚地笑道：“便是有三分像公主，已是世间难得的绝色，公主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

凌王对此女的态度，可知他对公主用情之深，公主回宫后，拿捏凌王易如反掌！”

她的指甲一直在李玉染脸上来来回回地滑动，到让李玉染不敢睁开眼，万一被察觉到她是装晕，岂不坏了大计。

她能感觉到，若非还要她来做替身，公主早就用锋利的指甲划破她的脸。

对于凌牧萧拿她当替身之事，这位白月光很生气啊！

“公主，时间不早了，您得尽快离开。”那文官催促道。

然后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尔后长公主对言司道：“走吧！”

言司拱手道：“辰王吩咐，为防被鞑子察觉，属下负责看顾假公主。”

长公主怒道：“多事！他又自做主张！

文彦，你带本宫出城。”

那文官喜道：“公主放心，属下定将公主平安送回长安城。”

又指着公主换下来的衣裳对言司道：“你给这个女人换上，近来公主一直戴面纱见布日固德。

若他来见，你便让此女戴上面纱。”

趁此机会，李玉染悄悄将眼睛睁成一条缝，只匆匆看了一眼长公主，确实很美，雍容大气，风姿卓约。

很快，屋里只余两人，言司关了门，李玉染瞬间爬起来：“找胭脂水粉，我来化成长公主。”

言司诧异：“你会易容之术？”

李玉染失笑：“是化妆术，三分像化成七分像不成问题。”

哪里还用找，公主的梳妆台摆了几大匣子的梳妆用品，她换上公主的衣裳，认真地化妆。

刚刚看公主那一眼，就是为了能化像一点。

她已经长的凌乱的野生眉，剃成远山眉。

凤眸微挑的眼角，画的更魅惑一些。戴上面纱，这眉眼跟公主确实已有七分像。

待她化好转身，却发现言司没了身影。

她也不急不慌，认真地将凌十二送的匕首绑在靴子上，袖口处藏了几支发钗。

逃跑的路上不能没银子，公主这里金首饰不少，挑一些藏在腰带里。

若逃不了……打赏小鬼也需要金子，只求下辈子投回种花家，再也不要遇到人贩子！

之后，她甚至在床上小睡了一会，为最后一战养精锐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