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密密麻麻的尸体蜂拥而来时，站在明月楼外面的守卫士兵们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此刻鹅毛大雪漫天纷飞。

覆盖满城。

烟雨城多少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几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整座城的道路上，已经隐隐覆盖上一层白茫。

抬头望去，雪花拥挤。

灰沉沉的阴霾之下，整座城仿佛被死亡笼罩。

落雪无声，也衬托的一切看起来苍白无力。

谁能想到此刻雪中竟会有一群尸体在狂奔？

像是疯了一样。

而且还是直接奔往明月楼的方向！

当成群结队的尸体们踏上明月楼下方的阶梯，疯狂攀爬而来时。

站在楼梯一层门前的几名守卫，脸色刹那间苍白。

其中一人慌慌张张从腰间掏出军备号角，立刻吹响。

“敌袭！敌袭！！”

惊恐的声音划破落雪。

如疾驰羽箭般传进楼内。

站在楼内的身穿铁甲士兵们闻声，即刻冲出来。

与楼前摆好阵势。

望着前方大雪中，黑压压一片的身影。

那是死人...

成群的死人...

士兵们手心在冒汗。

他们有些发怵。

倘若是上战场杀敌，马革裹尸魂埋疆场，倒没人惧怕。

但和死人搏杀...

还大概还是从军以来生平中第一次。

人都已经死了，还怎么杀？

望着越来越逼近的尸群。

士兵们在明月楼的大门前架好盾牌。

探出长枪。

一个个手心冷汗不断。

紧张不安中，有人大喊一声。

“快去...快去请张将军！”

“不用请，我已经来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肃穆威严的声音。

众士兵闻声立刻回头。

一个身穿银白色铁甲，满头白发看起来至少六十多岁，连胡渣都有点发白的老人，腰间别着一把刀，从楼内缓缓走出来。

尽管上了年纪，但他的眉宇如剑，眼眸如星。

身强体壮，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

看到他出现，胆怯的士兵们立刻来了气势。

仿佛心里开始有了底气。

张将军张之勉。

严格来说，还算不上一名将军。

只不过是当年在京华那边从过几年军，跟着一名真正的将军出生入死，一步一步升上了副将的级别。

只可惜，后来那位将军因为身陷政治旋涡被斩杀。

自己也牵连其中，虽被留下一命。

却被罢黜到这小小的烟雨城中做一名军备长，家人也惨遭杀害。

说直白点，皇家把他扔了。

饿不死他。

但也别想再吃上一口好饭。

张之勉当年刚来烟雨城的时候，人生跌落到低谷，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自己曾经年少报国的理想。

他本打算自行了断，结束自己这条可怜的生命。

然而，却被大贡救了下来。

大贡这个人很诡异，也很奇怪。

既没有杀他，也没有害他。

只是说。

“古人十年饮冰，却难凉热血，这烟雨城虽没办法让你保家卫国，但至少饿不死你。”

“人活着嘛，都妄想着在现实贫瘠的土壤之中，种出理想之花，可他们看不清，土壤已死，何处栽花？”

“活下去吧，烂命之人，只有活下去，你才能看见种子开花。”

张之勉至今都不明白，大贡当年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种话。

但也是这番话。

让他放弃了自杀。

于是，他从京华的副将，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小军备长。

人间总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当处烟雨城这地方能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士兵”之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纯粹是一些歪瓜裂枣，在城中领着俸禄混吃混喝等死罢了。

甚至一些睡了今晚明天可能都醒不过来的老头子，都还混在军务之中。

张之勉尝试很多办法，就烟雨城的军务进行革新。

一点一点、一年一年为烟雨城打造出三千精兵。

最早的时候，他还幻想着自己兢兢业业，只要做出成绩，或许有一天，就能被皇家重新任命回去。

再一次，保家卫国，热血洒疆场，实现自己人生的抱负，成就一番功名伟业。

像那些传奇的将领一样，往后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被人提起名字，赞口不绝。

然而，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一场又一场雪，冰了又化，化了又冰。

一场又一场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连枝头上的鸟儿都等到了春天。

可他张之勉，却终究没能等来自己重新征战疆场的夙愿。

不知不觉间，两鬓已经隐隐生出白发。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幻想成就功名大业。

唯一的愿望，是想死前，再挥一次刀。

再上一次战场足矣。

这一生，我好歹是名军人，总该死在疆场上才说得过去。

倘若死在这落败孤寂而又枯燥的日子里，虚度年华，算什么德行？

马革裹尸梦里还。

这一战，终究是让他等到了。

尽管，对战的敌人是死人。

但这毫无疑问，就是战场！

当张之勉看见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尸体蜂拥而来时。

他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

而是兴奋。

再者说，打死人他是一点都不怕。

当年跟着那位将军在戈壁荒漠之上，可杀过比死人还要可怕的东西。

那时候就没喊过怕。

现在更不会怕。

老将军以前说过。

“当你拿着刀上战场的时候，就别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活人！”

不抱着死去的决心，就别走上战场。

多年来，这句话被张之勉一直记在心中。

是的，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这么多年来，已经死在这小小的烟雨城之中。

谁记得我？

当年的夙愿已远，如今又一场落雪。

我已经没几年雪能看了。

这是老天赏给我的一战。

所以，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将军...怎么都是死人！死人怎么杀啊！”

有士兵显然胆怯了。

张之勉往前一步拔出剑，面色沉着，举起来大喊一声。

“那就让它们再死一次！所有士兵听令！”

“在！”

“随我杀敌！”

张之勉大吼着，手握钢剑，身穿铁甲，冲进茫茫的大雪之中。

后方，成群结队的士兵怒吼着，一同向前。

无人退步。

明月楼前。

白雪之中，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