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心连买三壶酒。

一壶绑在自己左腰上，一壶绑在右腰上。

最后还有一壶，则在许思衣的手里，正被她举着往嘴巴里灌。

他买酒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

朝葫芦里灌酒的速度，还没许思衣喝下去的快！

简直要了命。

问题不在于酒，而在于葫芦。

葫芦的口比较大，酒倒出来的很快，给许思衣之后，她基本上仰头直接喝完。

作为一个酒蒙子，给多少她喝多少。

在认识到这一点问题之后，许修心干脆现场用自己的工具匣，将葫芦口改造了一番。

缩小瓶口，每次流出来量较少，这样一壶酒能喝上不少时间。

即便持续不断喝，至少也要半个小时左右。

三壶酒加在一起，总能撑到皮影戏结束吧？

“你不喝吗？”

许思衣捧着酒壶站在旁边，好心将葫芦递过来。

许修心黑着脸摇了摇头。

“好吧，我觉得很好喝，只是这样喝好麻烦...”

她盯着葫芦嘴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显然喝的不过瘾。

但不能让你过瘾...

真喝醉了怎么办？

许修心满脸无奈，拉着她继续行走。

终于，来到街道的尽头处，道路的左侧，有一间房屋。

门前树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皮影戏”三个字。

“我们到了。”

来到门前，许修心停下脚步，探起脑袋朝里面观望。

屋内空间不算太大，正中央摆着一扇台桌，上面立有一块白色的帘布。

布后面燃有几根蜡烛，随着烛光晃动间，几个裁剪的皮影人被投射到上面。

整副场景颇具典雅的味道。

皮影戏的原理本身十分简单，就是幕布后面站一名皮影戏匠操纵着皮影人，来演绎一场故事。

有难度的是在表演过程中做到有声有图、声情并茂。

演人间百态时有车船马桥。

演神话故事时有奇妖怪兽。

甚至有些皮影戏匠还需要学习口技。

在适当的时候加以运用，达到“翻覆全凭两手分，双手挥动百万兵”的效果。

“哟，两位，是来看皮影戏的吗？”

许修心正朝里面看着，旁边忽然走来一位穿着棉麻衣的男子，拱手作揖道。

“今天可是钱老先生最后一场演出，演完这场，以后就不演了，再想看这么精湛的表演艺术，可就没机会喽！”

听到这话，一旁抱着酒壶的许思衣诧异出声：“啊...为什么以后不演了？”

男子无奈的笑了一声。

“钱老先生今年快七十了，他自己说的，老迈昏聩，耳聋眼花，在布后面站着，手抖的连支撑皮影人的木棍都拿不稳了，小人在台上颤悠悠的，不听使唤，实在演不动了。”

“太可惜了...”

许思衣一脸惋惜：“以前来这里都是看钱先生的，以后不演了看谁去...”

“嘿，您也别担心，钱老先生虽然不演了，但我们演出团也有别的皮影师父，咱们皮影戏的老传统，是肯定不会丢啊！”

对于这位演出团人员的安慰，许思衣显然没有听进去，问道：“今天最后一场演什么？”

“今天是重头戏，也是钱老先生当年入行的第一场戏——《大闹天宫》！要看，您可待抓紧点，现在里面人就不少，等会可就没地方站了。”

“修心，我们进去吧！”

“好。”

“嘿，两人票价三十铜...”

负责收钱的演出人员话还没说完，许思衣就掏出来一个银元，放到他手里。

对方眼珠子都瞪圆了。

抬头，发现两人已经走了进去，只能在后面不停说好：“祝您二位观影愉快！”

进到屋子里，许修心有点无语：“你怎么不管买什么，都是一个银元？”

“怎么了？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铜元就足够了。”

“我没有铜元，只有银元。”

“...”

许修心张了张嘴，当自己什么也没说。

看来许家一定很有钱。

两个人进到屋子里，不大的房间，此刻已经人满为患，大人小孩都有，台下摆着不少条形板凳，他们两人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来。

没多久，就看见一个老人从后台走出来。

人群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老人满头白发，看起来相当精神，不像是一个老迈昏聩、耳聋眼花之人。

他走到台上，先是鞠躬，随后声音平静道。

“感谢大家伙来捧场，我叫钱王手，是一名皮影戏匠人，至今从事皮影表演已经四十余年。”

“今天要演的这场戏是我人生中最后一场，也是四十年前初入行时所学的第一场戏，叫作《大闹天宫》。”

“这场戏讲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因对天庭不满，来到天宫之上，同天兵天将大战，最后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故事。”

“演出时请保持安静，谢谢大家。”

简短的一番介绍之后，许修心就看到那钱老先生缓慢的走到幕布后，开始表演。

他没看过皮影戏。

但对《大闹天宫》的故事却是耳熟能详。

当昏黄的烛光映照在白布之上，一个个由兽皮编织而成的人影开始跃然而生。

在老先生娴熟的手笔和精湛的表演技巧之下，那些人影仿佛活了过来，绘声绘色，灵巧生动，塑造出一个别出心裁的戏剧形象。

就连许修心一时间也看的入迷。

“你这猴子是何人！”

“吾乃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是也！”

“妖猴好大的胆子，胆敢自封齐天！”

“大圣，大圣，你这一去，花果山当如何？猴子猴孙又如何？”

“纵然齐天，又能如何？”

然而，奇怪的是，越往后演，越往后看，许修心越发觉得剧情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不太对。

好像是被改动了。

尤其是最后一段故事，当孙悟空面对西天如来佛祖时，本应被压在五指山下，却变成了不甘心，而在山下自毁身躯，死了。

到这里，表演便结束了，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

许修心坐在观众席里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故事里，孙悟空应该没死才对吧？

台下已有不少小孩直接哇哇大哭起来，嚷着：“美猴王死啦！美猴王死啦！”

还有几多大人也发不出疑惑的声音。

“老先生，你这剧情不对啊！”

“是啊，大闹天空谁不知道，大圣没死啊！”

“怎么乱改剧情！”

而幕布后面，钱老先生缓缓走出来。

面对台下众人的质疑，他却没有解释，只是低头一鞠躬，随后转身，下了台。

观众的不满愈发强烈起来。

演出团的人员见状，急忙前来抚慰同时疏散看客，唯恐惹出乱子。

“真奇怪...老先生以前也演过大闹天空，不是这个样子。”

许思衣在旁也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同时还喝了一口酒。

许修心看向那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步履蹒跚往后台走去的场景，缓缓道。

“可能是人生最后一场戏，想演点不一样的吧，我们也走吧。”

他牵起许思衣往外面走，路过后台时，听到两个演出团工作人员小声的议论。

“呵呵，要我说，这后面一段内容，老爷子是故意改的！”

“可不是嘛，好端端的生意说不让做就不让做了，班头也真是的，非找借口说什么年纪大了，人家老爷子在演出团里这些年可没少帮班头挣钱！”

“是啊，现在倒好，听说班头从洋人那边搞来什么投影器，以后演出团要改成放电影了！”

这人叹息道。

“现在整个烟雨城，咱们还是坚持到最后一家的皮影戏了，这下也没了，世道大变，人走茶凉，真是亏了多少年的老手艺啊．．．”

“手艺再好有什么用？就跟孙大圣一样，再大的本事，不还是被压在五指山下了？连自己的花果山都守不住！”

另一人也跟着叹息。

“这皮影戏对钱老先生来说，就是自己的花果山，昨天他还和班头商量来着，可你看现在，也没个着落不是？他这位大圣，也要丢掉花果山喽。”

“嘿，哪还有人看什么皮影戏啊，话说回来，不过洋人那玩意我也看过，你别说，还真有点意思！”

“你说，人走茶凉，这是该怪洋人，还是怪班头呢？”

“要我说啊，谁都不怪，只能怪这世道变化太她娘的快了，一天一个样！”

“唉．．．对了，我听说，钱老先生无儿无女，就他一个人，全指着这门手艺吃饭呢，被一下被班头挤走，岂不是要饿死？”

“可不嘛，唉...”

路过时听到这些话，许修心愣了愣神。

当他牵着许思衣走出演出团，还没走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惊恐的喊起来。

“钱老爷子死啦！上吊自杀啦！快来人啊！”

他蓦然想起刚才表演时听到的那句话：大圣，纵然齐天，又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