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之危
作者:柔茗剑 | 分类: | 字数:55.3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44章 永不消亡
整室陷入一片静谧,仿佛对弈的双方施展了玄妙之术,定住了观棋之人。后程,大家都觉得庆王之棋形势大差,郑宰相必然会胜出,庆王便就适时认输了,如今此世间确无几人能与郑宰相拼棋上的算力,因此输了棋也并不觉得折损体面。之后,二人转去茶室品茶,勤澄借机去陪祖母说话,公主则陪同曹遄在府内转了转,赏花赏景,以尽地主之谊。
一路上,二人话也不多,虽说郑宰相发了话,让大家不必拘泥于繁苛之礼,然而到底是男女有别,身份不同,所思所见差异很大,走着走着,也就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公主,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可否帮忙?”曹遄见四下无人,觉得若再不开口,恐再无机会,不等公主表态,便继续道,“父王想将甜儿嫁给莫荣琛,可我觉得她还小,且莫国那么远,成婚后若是受了气、生了病、有了难处,连个撑腰、投靠的地方都没有了,岂不可怜?遂斗胆请公主为她谋划别的姻缘。”
归程,庆王看似无意地问长子,“公主带你领略宰相府的风光,你可有收获?”曹遄心跳加速,强稳着气息回复道,“公主本就是天上的人物,难得一见,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庆王笑道,“果然也是怂了。”也是——曹遄明白父亲的意思,在郑宰相那里,父亲也是怂了。曹遄面上只做苦笑,嘴上没有说什么,父亲总嫌弃自己话多,何况此时言多必失,但心中难免惴惴不安——因曹甜之事,他算是首度跟父亲对着干了,若被识破——他不敢想后果。
临安公主立在一座逼真而庞大的山石流水景致前,深深吸入一口秋风,让清凉柔润之气在肺内流转一番,头脑也就越发清醒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理会曹遄的请求,这个人于她而言,用处微乎其微,而且上一次为质子筹划良缘,叶太尉的骂声传遍了皇都,这一回若被向来温润儒雅、心机颇深的庆王捉到了多管闲事的错处,虽不至于挨骂,暗里总要遭罪的。
郑勤澄出来寻她,远远地看到默然伫立在假山群前的婀娜背影,不禁皱了皱眉,悄然而至,伸手握住公主柔白细嫩的纤手,轻轻地摇了摇。“喂,想什么呢?”公主缓缓转身,冷脸看着勤澄道,“不高兴呗,外祖母偏心于你,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好,不过是姓‘郑’而已。”勤澄知道公主不过是在打岔,顺势说,“祖父可不在意这些,只觉得你更有用处,就对你偏心,而且在郑家,始终是他老人家做主的……”说到此处,停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掩饰嫉妒之心,“说到底,还是你更占便宜。”
惜泓居内,侍弄完种着板蓝根的药田,甘蒙不由地微微仰头看向碧蓝的穹空,一声叹息从唇齿间发出。“何故叹气?”听到玄普的声音,他的喉咙起伏了一下,沉声答道,“无碍。”玄普“哦”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说道,“勤缘山上有不少珍贵、罕有的药材,你若感兴趣,我可以拜求钱将军带一些种子或者幼苗给你。”甘蒙颇为意外,“我虽不清楚详细情况,但总是知道将军之妻病势沉重,此时整个皇宫谁不是避之不及,你还去招惹——”玄普洒脱一笑,“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越是神经兮兮,反而越惹人厌,将军不需要谁同情、安慰,或是避绕,如常待之就好。”甘蒙回味了一下此话,吐出一口气来,点了点头。
回到房里简单洗漱后,甘蒙拿起一本药学之书品读起来,此书还是汪荣将军于临别之际所赠,来到惜泓居后,诸事繁杂,竟也冷落了它。半个时辰之后,他合上书,给自己煮了一小壶茶,慢慢品味。茶也是汪将军所赠,虽品质不算上乘,但滋味格外亲切,一下子将自己拉回到在拂晓坊里度过的日子。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仍留在那里,没有走入惜泓居,来至玄普面前。人生真是——他想到“可悲、可笑”等字眼儿,又不由地摇头否认,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他依然坚信这一点。
此时,门被敲响,甘蒙起身开门,见晋威拎着一只书箱立在外头。“这是公子自谢太医处借来的药学之书,你慢慢读,还回去之后还可再借。”甘蒙道了谢,收下书,将晋威让进屋里,给其奉了一杯茶,也道明了此茶的出处。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气氛尚算融洽,毕竟彼此未有深交,能有话题可聊已算是难得了。晋威适时离开,来至质子书房复命,子修略略点头,“你多费心关注,若他还需要什么,随时提醒我替他置办。”晋威点头应允,两个人遂各自捧书而读,互不干扰。
过不多时,晋威放下书,煮了茶,与质子共同品饮,互相交流着对眼下所读之书的所思所想,之后,二人再度各守一方,继续默默读书。夕阳西下,成崊请领用度归来,与欢白在院落里嬉闹,欢笑声洒满惜泓居的每个角落。荀子修与晋威默契地放下书,来至院落里观瞧。“闹归闹,不要去药田那边。”晋威不得不提醒道。成崊摆了摆手,大意是“知道”。甘蒙与玄普也闻声而来,见了此番景象,受了感染,露了笑容。谢小鹛自书房里走出来瞧了瞧,皱了皱眉,迅速缩回书房,重新拿起书来感慨道,“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物。”
马蹄声由远及近,停落在惜泓居的正门之外。尤耀迅速下马,来至质子面前,急急地施礼道,“公子,将军夫人恐是不成了,我师父正在府内照应着,钱将军托我来请玄普。将军夫人平生最喜欢听其父亲吹奏竹笛,临走之际,想再度听听……”质子点头应允,略一思考,对甘蒙道,“烦请你与玄普同去吧。”三个人迅速驾马离去,叶明仙自房里走出来,看着一众表情严肃,也不好多问,只是默默来至丈夫身边,伸出手,丈夫便就握住她的纤手,领她回到房中。“夫妻间最怕这样,半途扔下对方。”质子轻声道,“希望我们不要如此。”明仙肩膀颤动了一下,带着伤感的口吻回复道,“生孩子就是道难关,我若像母亲那么不走运——”质子紧忙拥她入怀,“不会的,不会的……你我已经够命苦了……老天岂会一再地欺负我们?”
夜幕降临,大片的乌云纠缠着月亮,半颗星星也找不到。“应该会下雨吧。”质子安顿好妻子,立在院落里仰望夜空,忧心忡忡,自言自语。秋风倒也温暖,树叶沙沙作响,不曾有虫鸣,一切都是湿润的。莫名地,眼睛湿润了,雨滴从天而降,心上的桃花龙鳞隐隐作痛……
不要!质子对自己说,不要想不好的事情,比如妻子生产之时会不走运,比如自己在被母亲、父亲、母国、公主丢下之后,再度被心上之妻、之子以及晋威丢下。龙鳞加速涌动起来,痛楚如潮水般一浪浪地袭击着他,某一刻,他几乎要倒下了,却被温暖有力的一双手掌撑扶住了身体,随即被引领着走向书房。“公子,不会有事的。”尖利之音打在心上,“灵石已磨成了珠子,奴婢替您戴上。”一条圆珠绳结项链被挂在脖颈上,质子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自灵珠流淌而出,凝神定心,妙不可言……
如墨的夜色中,书房里的灯光格外柔暖,令人心安。晋威帮助质子换了干爽的衣装,又泡了几朵安神的金丝菊花,两个人各自捧着啜饮,并无言语交流。就在质子因发过了一身虚汗而打起瞌睡之时,晋威的声音飘忽而来,语气里蕴藏着清浅的倦意与哀伤。“公子,您从未问过奴婢是怎么当上太监的……今夜,奴婢愿意说说此事。”质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坚定地回绝道,“不,不必。”晋威却倔强起来,“奴婢说了,愿意讲给您听,您听了,奴婢此生也就完整了。”质子别无他法,只得做了倾听者。
故事是被一口气讲完的,之后,晋威起身离开,回到寝屋。玄普与甘蒙都还没有回来,晋威料想钱将军的夫人必然熬不过此夜了。恰是这样的夜晚,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即将死去,他却有所触动,愿意开口说起这些年来一直无法面对的事情。也许,质子是自己此生唯一的知己,让晋威有倾吐的欲望,又或者是想到了谁也说不准何时会来的死亡,让他觉得自己的故事应该被知己记住。虽然对方未来必定会成就霸业,成为云端上界的大人物,但他确信,自己的故事会铭刻在其心里,永不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