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衡似乎也不屑征求他们的意见，继续说：“上面说的是融资方面的措施，在内部经营管理方面，人事科提出几项措施，我认为可以考虑。虽然有点亡羊补牢，但总是可以减轻点负担。小王把你们的意见说出来，大家讨论。”

王玉玲说：“这几项措施是在咱们贸易系统已经实行的办法，宗旨是降低成本，减员增效。具体办法一是缩小工资总额，现在公司每月工资总额是12万元，每人下浮30%，每月将减少支出3.6万元。”

除了胡利衡，众人的脸色转阴。

吴可卿揶揄道：“听说有的公司是每月每人发250元生活费，咱们不如也那样，每月工资总额有3万就够啦。”

胡利衡将脸一沉：“那些公司是已经倒闭的，咱们还没到那种地步，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小吴啊，你下浮30%，还有900多元呐，比起那些拿250元的人还算是富人呢。”

吴可卿撇撇嘴不吭气了。

贾为民怅幽幽地叹一声：“唉，没想到我们也到了这种地步?”

胡利衡脸上才散去的红色又一下子飞上来，讪讪地说：“现在国企都这样，唉，大趋势啊。”转而命令王玉玲：“你继续说。”

王玉玲说：“降低成本的第二个办法是减员增效，减轻企业负担。减员的方法一是动员公司员工自谋出路，允许停薪留职、请长假或下岗；二是体弱多病的可以提前退休；三是规定企业内部退休年龄，男的55岁，女的50岁；四是实行科长定员制，科长不要的人，一律下岗。”

胡利衡像小贩叫卖起来：“你们看这几条行不行？有没有不同意见，没有的话，就这么定吧。”

吴可卿眨眨一双圆眼，急问：“什么，什么？你懂不懂人事制度？科长定员？成何体统？”

贾为民黑着脸闷道：“娘的，科长定员，比钱书铭给的权力还大。员工是企业的主人翁，怎能允许科长说不要就不要，翻天啦！”

王玉玲脸一红，瞅着胡利衡现出委屈的表情。

胡利衡觉得商品没有卖出去还有必要再兜售一番，解释道：“没办法啊，国企人太多，负担太重，会把企业拖垮。为了生存必须把没有用的人甩掉，怎么甩？我们不能随便说那个人不好、哪个人不听话、不干活或者干不了活，只能是科长说了算。这样有利用科员之间的竞争，从而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嘛。哈哈，通过竞争，能者上，弱者下，留下的都是精英。这叫优胜劣汰。现在提倡这样。”

张铁军一直没有插话，听见胡利衡扯出“弱肉强食”，嘴角咧出轻蔑的一笑，道：“哼，那是动物生存的丛林法则。”

胡利衡一愣，脸色涨红起来，脖子一挺，说：“对喽，现在社会提倡的就是这个。”

他拍拍后脑勺，像是意犹未尽，想起什么似的：“我听到一个故事：说是从前在美国的一个森林里有很多鹿，被一群狼追赶。为了保护鹿群，美国总统下令杀狼。结果，狼杀掉了，那群鹿没有竞争对手，病的、老的、幼的、壮的杂居，数量猛增，把大树的树皮啃光，森林也被毁了。没吃的了，于是鹿大量死亡而且疾病流行。这是什么道理？说明弱肉强食是生存规律。狼吃掉一些鹿，可以把鹿的总数控制住，森林也就不会被鹿毁掉。再说，狼吃掉的是病鹿，可以控制疾病在鹿群传染，剩下的鹿会越来越强壮。目前国企业面临这样的局面，没用的人太多，如果不想办法甩掉他们，会把整个企业拖垮，我们养不起他们啊！”

张铁军坐不住了，挺直了身子，扬声道：“你说的故事我知道，现在是有人提倡把动物生存的丛林法则引用到人类市场竞争机制中来。但这是有争议的，人类不同于动物，人类除了优胜劣汰竞争法则还有自己追求文明、公平、正义的道德底线。市场竞争不是让人像动物一样吃掉同类,互相倾轧排挤，而是以人为本，适者生存，让人人都有活干、有饭吃，赡养老弱病残是中华民族的美德，也是我们共产党的一项基本国策啊！我们是国企，怎么能把人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是啊。”

“是啊。”

贾为民和吴可卿赞同地附合道。

胡利衡涨红着脸，有点恼怒地问张铁军：“现在公司就这样了，这么多人，你懂得大道理，你说咋办？”

国有企业到了这种地步，重负经营，最后结果是大家都被压垮。这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张铁军似乎也没有良策，见胡利衡逼问，争辩道：“大家商量嘛？”

胡利衡见张铁军被镇住，既而摊牌：“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你是老总自然是你说了算！”

众人听着他们的争论插不上嘴。

减员增效、优胜劣汰是近来报纸上、文件里经常出现的词，在国企经营管理中已经成为大家都在用的法则。既然大家都在用，而且国企人员负担重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么胡利衡的话也是没错的。

张铁军的道理毫无疑问百分之百地正确，可是眼下的经营情况如果不减员就增不了效，如果不减员，大家的工资都保不住。一想到会吃不上饭，在座的人都明白只有割舍掉一部分人的利益，把曾经的一部分企业主人翁逼出去，当然不能用弱肉强食这样赤裸裸的词汇，得用比较文明文雅的“减员增效”这样的词汇。

见大家都无话可说，胡利衡急于结束会议，说：“那就这样执行吧。人事科拟个文件下发到各单位。”吩咐完王玉玲，又自嘲道：“没有办法呀，现在国企的发展趋势就是这样，民营企业越来越多，我们是劣势企业呀……”

没有人应付胡利衡，他心虚理亏，讪讪地扎住话头。

结束了第一项议题的争论，胡利衡宣布：“第二件事是关于刘敏的安排问题。上次会议上已经说清楚了，不再多说。她本人多次找我找人事科，对自己所犯的错误有了深刻的认识。人事科缺人，就把她暂时安排在人事科，按一般科员对待。贾书记你看呢？”

自从免了吴可卿的人事权，人事安排由胡利衡亲自管，不再征求贾为民的意见，今天破例地征求起贾为民的意见。贾为民机械地点头：“没意见。”

朱婕窃喜，看来春节拜年这一招果然奏效，虽然刘敏不能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但能上班而且是人事科足以说明原来的贪污问题是子虚乌有的。

会议结束了，朱婕没有等到胡利衡提及关于自己晋职的事，心中怅怅地收起钢笔和笔记本，跟在大家后面往外走。

“朱婕——”胡利衡喊。

朱婕心中无端地又是一跳，转身走到胡利衡的办公桌前站立。

胡利衡两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贼亮的眼睛停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发烫，生怕被他看穿心思，忙问：“还有什么事？”

“就是贷款的事，你赶紧跟你同学联系，谈谈咱们这笔羊绒合同，告诉李文我们周转起来很快。如果有可能，最好多贷点，1000万吧……”

原来是这。朱婕肩膀耷拉下来，心头又压上沉重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