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角力在古怪的势均力敌之后陷入了平静，世界在荒原和海洋之间维持了一个平衡，海岸线绵延而稳定。罗奇在自己世界的边界，荒原的尽头制造了白色的悬崖，保持了一定要比小丑鱼高一点的心理优势。而小丑鱼的海洋拍打在他的悬崖下，在冷峭的岩壁上拍出冰冷的白色泡沫，罗奇忍不住联想到小丑鱼正在向他的脚上吐口水。

当然，他集中起注意力，意念大法师的战斗不会那么没谱。

罗奇自己的一个投影出现在悬崖顶上，一只碧绿的史莱姆。

另一个实体的投影出现在海上，海浪把他托起来，一个穿着法师袍子的男人就站在海上，氅衣的风帽低低地带在头上。

罗奇沉默地看着他，他们的意识世界这次虽然一个选择了陆地另一个选择了海洋，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他们的一丝相同之处，他们都很冰冷。

一时之间他们都没有开口，罗奇越发从对方意识世界里渗透出来丝丝缕缕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那是遇到同类人时的感受。他迷惑地望着那片海洋，他能解析出其中的一部分，他理解其中的一些思维痕迹，他们有相似的感受，相近的思考能力。这种同类人的类似让他不舒服，小丑鱼就像一面残酷的镜子，影射的是放大了的他的愤怒冰冷和决绝。他更喜欢自己跟杜正一的那种类似，在另外一些层面和结构上的类似。

就在这个时候冷笑如同寒冷潮湿的风从海上吹来，罗奇清晰地解读出来意识里传来的情绪，这样的人会帮助杜正一吗？会对杜正一说，还他一个人情，把他的朋友带回来？就因为他对杜正一受伤濒死的状况有歉意？

根本就不可能，杜正一被利用了。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帮助杜正一对抗始祖法师救我的命。”罗奇在意识世界中问道。

一阵笑意传来。“因为我们惺惺相惜。我的意思是说，我和杜正一。”

“得了吧。”罗奇说，“你就用英雄情怀去欺骗杜正一吧，只有英雄才会相信你这些鬼话。我们意念法师不是战士，我们之中没有英雄。你根本就不会对自己杀死杜正一而觉得抱歉！”

“怎么？才刚刚踏上你的旅程，就认为自己已经了解意念法师了？”小丑鱼的意识向他问道。

“至少我了解你。”罗奇说，他猛地抖了一下触角，一个女人出现在史莱姆的身边。

她是个苗条纤细的女人，甚至稍稍有些太瘦了，在北方黑色的大海和荒原之间呼啸的狂风中，她显得柔软而可怜。只是她站在这里，就是这片世界里少有的温暖存在。她红色的衣袖在风中被轻轻地摇晃着，她对着他们露出轻柔的微笑，带着孩子气的顽皮。

小丑鱼的世界用冰霜掩盖着轻微的颤动。

“我见过她。”罗奇大声说。

在他的世界里，他可以让女人转过头来看着他，但是他选择了自己转头去看女人，他让她完全保持了个体完整存在的假象。虽然罗奇其实看不清她的容貌，也无法确认她面部最细致的轮廓，但她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幅印象画派的作品。他虽然看不清组成她轮廓的每个细节，但他看得见她眼神的温柔宁静，她唇角的顽皮，还有她脸颊的生机勃勃。就像印象画一样，他们读取和展现一个世界是通过头脑而不是通过眼睛，他获取了小丑鱼望着曾经活生生的她时头脑中所得到的印象。或许这其实才是最真实的一种存在。

小丑鱼也用这种方式保存他自己，罗奇看不清他，但是看得见他视线的冰冷，也看得到他神情的复杂（思想的复杂）。

“我见过她。”罗奇再次重申，“不仅仅是刚才交锋的时候。刚才把她从你的核心意识里扯出来，只是让我开始回想，我上一次在哪里见过她。”

“不可能。”小丑鱼武断地说道。

“真有意思，你就像我一样，把自己扔的到处都是。”罗奇说道，揭穿了他。

小丑鱼阴郁地观察着他。

“告诉我，你变得这么变态，这么不择手段，是因为你失去了她吗？”罗奇问道。

“闭嘴。”小丑鱼低沉地说道，但并没有愤怒。

冷风让罗奇身边的女人开始瑟瑟发抖，她开始觉得冷了，发出一声叹息，抬起头向远处的海面眺望，仿佛想看清楚暴风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什么时候太阳才会露出头来，让她的身上温暖起来。

一波愤怒自海上涌来，雷电在云层下闪耀，小丑鱼的声音像隆隆的雷鸣，“不许你摆弄她！”

罗奇停下了对她形态的操纵，停止了对死人的操纵。哪怕她只是罗奇制造出来的一个幻想，但瞪眼看着别人摆弄自己已经死去的爱人时，谁都不会好受。罗奇成功地激怒了小丑鱼。

女人停止了任何生者的行为，重新像个遥远的回忆一样站在悬崖上。因为一丝不忍，罗奇多此一举地又帮她生了一堆篝火。这种行为只能安慰自己，就像为死人烧纸钱。

“罗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小丑鱼咆哮着。

“我有一次差点死了，在濒死的那个时候我见过她，还有许多其他已经死去的人。”罗奇缓缓地说道，“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件事跟我快要死了其实没有关系，我看到的浮光掠影并不是幽灵。我看到的是一些记忆碎片，但不是我的记忆。我曾经怀疑过那是别人的记忆，但是我想不应该有人既见过坐步辇的人，又见过穿牛仔裤的女人。”

小丑鱼领会了他意思，“确实，没人能活那么长。”

这可能是一句试探，也可能是个陷阱。罗奇没有接他的话，继续说道，“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在那之后，我也夺走过许多别人的记忆，记忆就像时间的注脚。”

小丑鱼传递过一阵子嘲讽的风，带着强烈的蔑视，他讥笑着罗奇，“真文艺。”

罗奇的意识世界里掠过一阵愤怒，他攻击道，“关家的那个潘德拉贡轨道终端，是你修改了老法师的晶体，是你设下的陷阱。我碰触了那块水晶，那里面储存的是你的灵魂副本。我得说，你的灵魂味道可真苦。是不是所有想要报复世界的人，灵魂都是那种味道？你的灵魂早就已经碎了，哪怕你要提取副本都做不到剔除痛苦。更不要说那些别人的记忆渣子碎在你的记忆里，我猜你已经疯了，疯到连自己还是别人的部分都记不清了。”

“假以时日，”风声说道，带着一声有趣的笑声，“人人都会如此。”

“什么此？变成一个老傻瓜？”罗奇惊讶地问道，暗暗地骂着小丑鱼。“你的记忆都错乱了。”

“是你根本无法阅读加密的记忆。”

罗奇怔了一下，他的思维迅速地运转着，思考可能性。“难道你故意打散了记忆，再用自己的加密方式重组他们吗？这样就可以防止别人阅读你的记忆了？”

考虑到他们对立的立场，小丑鱼本来不该回应他，但也许是难得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谁都会忍不住想要显摆。“你是不可能学会的。”

“我学不会？学校不教吗？难道是你自己发明的？”罗奇好奇地问，“我检索过意念法师的常用技术，确实没人这么干。我想人类是用这种方式给计算机加密的。你不是焚莲者吗？”

小丑鱼无动于衷。

“为什么你能隐形？”罗奇又问道。

小丑鱼还是没有回答他，罗奇隐约察觉他正在思考，决定还没有被做下。

“不知怎么的你有了远远高过别人的隐身魔法，你还想觊觎高地法师的诅咒能力，是吧？”罗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