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梁事
作者:拉斐不吃香菜 | 分类: | 字数:5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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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伴君如伴虎
皇帝却像是岔开话题似的,并没有直接回答明容的问题。
“朕记得纳征那日,还是朕与宁王开道,将彩礼送到侯府,百姓夹道相望,好不热闹。”
“能得东宫当这函使,是忠勇侯府上下的福气。”明容不知他为何突然回忆往事,只得顺着说下去。
“朕……”
皇帝发出一声叹息,良久,才有些艰难开口道:“如今宫中无皇子,朕恐怕等不及,另一个孩子茁壮成长到独当一面。”
“圣人与天同寿,何故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明容心里无端难受,她对赵叔文并非毫无感情,自小一同长大,赵叔文又和徐光舟关系密切,在她看来,也是半个亲兄长了。她虽有野心,却没有膨胀到让她对赵叔文的生命安危熟视无睹的程度。
有徐照朴和程夫人,以及上辈子深植骨髓的教导,她没办法完全狠下心来。
皇帝:“赵儇那孩子,性情怎么样?”
“孩子还小,如何能知道以后的事情。”
隔着屏风,看见皇帝摇了摇头:“三岁看老,他如今已四岁,是善是恶,跋扈不堪或是温良敦厚,也该有个影子了。”
“圣人放心,大皇子虽有些顽皮,却最是懂事听话,太皇太后也对他喜欢得紧。”
明容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谁家四岁小孩不是这样,况且太皇太后已经没有清醒的时日了,记忆停留在年轻时,行事说话又和孩童无异,如何能当真。
她想了想,补充道:“大皇子很像圣人,眉眼间,看着很是温文。”
其实他的眉眼长得很像康氏,明容和皇帝都知道,但那眼神沉静时确实很像皇帝,明容也没有骗他。
“朕意欲将他接回宫里,记在皇后名下,由她抚养,但愿他能快些懂事明理。”
尚在虚无缥缈里的“儿子们”,总不如一个切实存在,握在手里的儿子,如今让赵叔文更安心。
“皇后认为呢?”明容问道。
话音刚落又觉得多余,若是皇帝铁了心,郭皇后又能有什么办法。况且此事连赵叔元也有所察觉,皇后人在宫中,与皇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此时也最不该反对,反而一面要哄着皇帝说他长命百岁,一面又要慈母心肠将赵儇接进宫,说要好生抚养。
果然,皇帝说郭皇后并无二意,说会将赵儇视如己出。
明容心里默默叹气,郭皇后之前动了将赵儇除出玉碟的心思,又怎会真的望其成龙,她也是年轻气盛,怎么甘心就白白给他人做嫁衣。
那日她回绝郭皇后之后,虽然郭皇后仍旧为徐光舻说了好话,但是明容清楚,她透了这样的把柄让靖王府知道,必定除了徐光舻的事情,还有什么是郭皇后能够助力的,甚至除了郭家没有人能办到的,只要靖王府或是忠勇侯府,在赵儇这件事上日后没有让郭皇后如意,她必定会添些堵。
即便是没有有求于郭皇后的时候,皇后到底也是天子发妻,枕边风吹多了,比外朝说多少话都管用。这也是为什么徐家要将徐宝娴送进宫,便是为的在后宫有个助力,不求多专宠一世,能有点助益、不拖后腿就行了。
徐明容倒也没有因此觉得郭皇后是什么一肚子坏水的人,自利和平衡,在皇宫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臣们尚且相互弹劾斗角,朝会上吵急眼了动手也是常有的事,何况是皇家的人。
再者,徐宝娴虽有心要压过郭皇后一头,却也对郭皇后德惠六宫的所作所为心服口服。不受宠又位份低的嫔妃在宫里大多是不好过的,夏日的冰,冬日的炭,遇到皇后理事不明,六尚局女官又捧高踩低的,缺斤少两些,遇到时日不好了,都是要人命的。
郭皇后治下却毫无此事,主张勤俭却也没过分克扣,该有的供奉一样不少,底下的嫔妃都感恩戴德。
凭心而论,徐明容觉得能对一群跟自己抢丈夫争宠的女人好到这个份儿上,不管真心假意,郭皇后真的是不容易了。
“既然圣人都思虑周全,把孩子养在父母身边自然是最好的,有二位圣人教导,儇儿日后定然嘉言懿行,可堪重任。”
“可若是朕当真天不假年,主少国疑,又当如何呢?”皇帝沉声道。
明容微微一怔,心知这才是赵叔文今日想同她说的。
倘若赵儇果真是人中龙凤,但一边是少主,一边后母和有兵权的外戚,要赵梁江山如何走下去。
倘若赵儇没能让臣子们满意,倘若郭皇后最终都没有嫡子,皇帝崩后,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自然就是靖王府。
“圣人何必如此悲观,即便……徐家对圣人和江山社稷的忠心天地可鉴,儇儿也是我和叔元看着长大的孩子,定会辅弼他左右。”
“国丈任都督多年,也算是德高望重,朕当年同母亲选中郭氏,也是看其轩冕之家,忠公体国,哪怕日后郭家出了不肖子,想来也有忠勇侯替朕分忧。”皇帝突然顿住,一手摩挲着茶杯的边沿,明容紧张地吊着一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朕当时学这篇时觉得不可理喻,如今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第142章 伴君如伴虎
明容垂下眼眸,真不知赵叔文何时学会这么说话了,和先帝当年如出一辙,非让她像雾里看花,既要揣测心意,又要保全自己,实在是累得慌。不同的是先帝至少把她当自家晚辈,虽有时候敲打但更多是锻炼,皇帝如今就不同了。
所谓怀璧,皇帝的璧玉自然是江山,徐家的璧玉是铁骑兵,郭家的是世家豪族和兵权。谁该献宝,谁该见好就收,谁该先发制人,谁又会贪得无厌?
而她嫁给了赵叔元,靖王府就同时有了徐家和程家这两块宝玉。除了铁骑兵,徐照朴和徐光舟都各自在梁军中颇有声望,新秀王家同程家结为姻亲,徐光舻在长安士族和寒门文人中也左右逢源。
无论从哪里看,赵叔文最该留意的都是徐家和靖王府。毕竟另一个弟弟整日眠花宿柳,当个闲云野鹤,于调弄丝竹有所造诣,于政务一窍不通,给他江山不如把整个平康坊划给他来的实在。
可徐家领兵百年,兵权若是交出去了,若国有战事,便要巴望着皇帝能启用老将,若是太平年代,真就从此式微了,所有一切都付之东流,任人宰割。要徐光舻退出士林,那更是杀人诛心,他那一腔文人热血,又怎么凉的下去。
她完全理解赵叔文的顾虑,但也觉得这种所有身家性命寄托于帝王的信任,如此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日子,真是难过。
如果是父亲,他会怎么做呢?他比任何人都舍不得老侯爷传下来的铁骑兵,可是如若察觉到帝王的试探,为了他的家人,他也一定会将兵符拱手相让的。
但赵叔文此时将这问题抛给了徐明容,她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在猛然的冲击下不知要怎么回答。
“妾……徐家世代忠良,必将为大梁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请圣人保重身体,切莫忧思成疾,大梁万万子民,都仰仗圣人呢。”她缓慢道,尽力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紧张。
赵叔文嗤笑一声,没有嘲弄的意思,只是轻轻一笑。
“真是的,朕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倒惹得你多心了。今日也算是靖王府大喜的日子,怀了你的心情就不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老三要急了。”
赵叔元此时怕是还被那些朝臣们围得分身乏术,应该也顾不上她。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不好如实说,不过闹这么大动静,想必也瞒不过皇帝。
明容故作害羞,低头道:“圣人就别取笑了,我与三郎成亲也一年了……”
“瞧你们这样子,估摸着就是十年也是好得蜜里调油,罢了,罢了,朕是没这个福气了。”赵叔文摆摆手。
明容心里叹气,至亲至疏夫妻,先帝与郑太后尚且是少年夫妻,到了赵叔文这份儿上,便只有贤后与宠妃,哪怕再喜欢徐宝娴,她的背后有徐家,又作为妃妾,怎能与赵叔文伉俪情深。
辞别皇帝后,明容坐着马车回靖王府,第一次觉得这车轱辘转起来实在晃得恼人,叫人好不安生。干脆下次问问程淑婉,有没有什么改良车轮的好法子,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刚进院子,迎面碰上正要离开的宾客,那几人一脸喜气地同明容见礼,嘴上又说了许多吉祥话,其中一人格外年轻,瞧着才三十岁不到,面阔蓄须,站在一群灰白胡子当中有些格格不入。
明容:“今日来的那个年轻官员是何人?”
赵叔元扶着她坐下,挥手让底下人都出去。
“去年恩科的二甲进士,如今尚在等铨选,因是出身寒门,平日里在县衙抄抄卷宗,做些跑腿的活维生。今日一个人跑过来,是想走我的门路,看能不能补阙的时候留在翰林院,或是上州内做个县尉之类的。”
这些官职在赵叔元和明容面前是芝麻小官,但众多寒门子弟或许十几年都在下州县令县尉上打转,已是运气好的了,张相公这种的更是祖坟冒青烟,值得全岭南庆贺了。因此心有不甘的,或是在诗会雅集上争取崭露头角,或是像这人一样走达官显贵的路子。
只不过徐照朴在这些方面并不上心,只在意今年铁骑兵有没有吸纳好的行军打仗的苗子,别的只推脱自己不懂,反正朝廷自有安排。明容以前有时候留宿在程家,这些事情倒是屡见不鲜了。
“你觉得那人如何呢?”
方才见那人要对比自己几乎小一倍岁数的人谦卑奉承,更要从同样年纪的赵叔元这里寻门路,明容只能感叹自己还是投胎投的好。
赵叔元不假思索道:“处事还算圆滑周全,不过此人我从未听说过,还得探听一二再做打算。”
明容那会儿让三娘接济的寒门子弟,有雄才大略者都去引荐给了张相公,此人想必不在其中,明容也一无所知。
“随你。今日我去兴庆宫,碰见圣人了。”
明容将今日之事全盘说与赵叔元,赵叔元听着听着眉头便皱起来,半晌,问道:“兄长为何同你说这些?”
明容摇摇头:“我也纳闷儿,领兵打仗的又不是我,先帝驾崩后,宫里我也甚少出入,他要敲打也该找你或是我父兄,想来是我去的巧,被圣人逮着了。”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会修书与丈人,让他早做准备,至于具体如何,想来丈人自有考量,也不会轻易交出铁骑兵的。况且这兵权哪怕收上来,怕是兄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管,几万人的兵马,他自己留在手里无将领操练,也是荒废了。”
赵叔元握住她的双手,放在嘴唇下蹭了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明容手上,痒得她立刻将手抽了回去。
“大夏天的你热不热。”
赵叔元笑了笑,故意道:“我热了也有冰饮子吃,只是你,从此以后怕是要三思而后行了。”
“滚!”
明容有些恼了,站起来朝赵叔元脚上狠狠踩了一脚,就往外跑,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脚疼,又追出去怕明容被台阶绊倒。
“娘子,娘子,慢些!又没说不让你吃了,你说你急什么!”
“我爱吃什么吃什么!都怪你,干的什么好事,你小心这孩子我不要了,谁爱生谁生去!”
明容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东躲西闪不让赵叔元抓到她,言语间又激得赵叔元又害怕又担心,着急得也在院子里乱窜。
山迎领着朱润正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扫着落叶,俩细杆儿似的姑娘见主人家玩闹,在那里也笑得花枝乱颤,被赵叔元气得挥舞着袖子赶出去了。
“你恼羞成怒就罢了,做什么赶我的丫鬟!”明容站住脚,指着赵叔元骂。
赵叔元终于趁机抓住她,叹气道:“都是我的错,好娘子,女菩萨,你行行好,脚下留神,别摔着自己才是。”
“你哪里是心疼我,分明是怕摔坏了你赵家子孙。”明容任他搂在怀里,心里也知道这话说的没道理,可在皇帝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现在怎么着也得抓住他弟弟撒出来。
赵叔元不跟她闹,见明容挣扎了几下便乖乖不动了,心里一暖,又把人搂得紧了些,埋头在她脖颈间嗅了嗅。
“痒死了,你属狗的?”明容把两条手臂挣脱出来,推他的头。
“我属羊的,跟你一样,你忘了?”
“……”
“好明容,多谢你,我在这世上又多了些盼头。”
“难不成你本来打算出家当道士的?”
明容扭过身,捧住他的脸,眯着眼瞪他。赵叔元失笑道:“对呀,你若不嫁给我,我就去当道士了。”脸被明容挤得变形,说话也含糊不清。
“废话少说。”
明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心疼,自己有父母兄长,赵叔元只剩母亲,长兄登基后便不可同日而语,兄弟间也嫌隙渐生,便像连着长兄也一同失去了,也就赵叔慈还同他亲厚如常。
“赵叔元,我是你的家人,这个孩子以后也是。你呀,开心一点,好不好?”
赵叔元笑起来,就着她捧着脸的姿势在她嘴上亲了一下,立刻计谋得逞似的把人松开跳开几步,三两下跃到树上,坐在树杈上歪着头笑看她。
“你幼不幼稚!”明容大为无语,也就仗着自己从小不怎么会爬树,这事儿还是自己透露给赵叔元的。
隔着层叠的树叶和两丈高的树,赵叔元的耳朵悄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