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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梁事

作者:拉斐不吃香菜 | 分类: | 字数:57.4万

第120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

书名:徐徐梁事 作者:拉斐不吃香菜 字数:5011 更新时间:2025-02-07 01:54:09

一早,明容和程夫人尚在诸言居用朝食,忽听得外面传来喊杀声。

二人对视一眼,放下碗筷,吴山行至外院查看。侯府的家将和一伙人刀剑相向,势单力薄,渐落下风,那群人皆穿制式铠甲,与那日同明容在刘冲营里见到的相同,她心下了然,立刻回报程夫人和明容。

“阿娘,怕是刘冲终究谋反了,咱们今日难逃出去了。”明容蹙眉,严肃道。

程夫人抿了下嘴,“侯府如今只你我女流,没有抵抗的能力,他们今日来,想必是欲挟持我们,挟制你父兄。”

明容低下头,不知外头还能抵挡多久,情况紧急,不能再拖了。

“夫人,姑娘,反贼欲从侯府正门破入,卑职已调集人手在正门抵抗,防范其余侧门,还请夫人和姑娘尽快撤离!”

这时,一名头领冲进来,一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跪在门口。

“吴山,你们四人,带着我母亲走!”

还没等程夫人反应过来抓住她,明容已先一步跑到士兵身后,吴山几人惊诧万分,却见她眼神中去意已决,不容置喙。

“徐明容!”程夫人又惊又怒,竟口不择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难道有天大的本事!一个侯府的姑娘哪里有半点该有的样子,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别以为自己这般无所不能,还知不知羞!”

“刘冲要不了我的命。”明容不为所动,摇摇头。

即便她二人都乖乖束手就擒,刘冲都谋反了,难道还能放侯府剩下的人一命?还不如她去拖住叛军,好叫其他人逃命。

哪怕她今日死了,也好过看着自己的母亲亡于眼前。

程夫人还想指挥下人把明容抓回来,明容先一步掏出出入宫禁的令牌,高举眼前。

“大梁先长宁长公主之孙、昭阳县主在此,何人违抗!”

一群人立刻不敢轻举妄动了,眼睁睁看着她一人提着裙子跑出去。

程夫人瘫倒在地,忍着眼泪,不叫女儿的身影模糊在泪花里。

“谁人放肆!”

声音明亮有力,打斗的人不约而同停下来,望向孤身一人的徐明容。

为首的贼人提着刀,刀尖上往下滴血,他狠厉道:“刘将军有请,请忠勇侯夫人与昭阳县主入宫一叙。”

“吾母年已不惑,吾不忍其受此折磨,且她不过一介女流,又有何能耐,吾受封爵位,出入宫禁,侍奉圣人左右,今愿与汝同往,还请刘将军放过吾母。”

言罢,她微微屈膝行礼,侯府的家将满脸焦急,却不敢违背。那人听着也有几分道理,还欲争辩,被明容打断。

“将军亦有父母教养,应知慈母恩情,万难偿还,为何不肯成全吾孝心,今吾若有一死,来日也当结草衔环相报。”

男人握紧了刀柄,脸上有些挂不住,半晌,还是颔首,两名士兵走上来,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押着她上了马车。

直觉告诉她,刘冲的谋反,一定与晋王失利脱不开关系,也与康彤儿脱不开关系,否则为何在此时突然谋反。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今日却极为漫长,令她意外的是,刘冲的士兵将她带到了紫宸殿,皇帝披头散发,只在中衣外套了一件龙袍,坐在卧榻上,两手撑着膝盖,眼里隐隐含有怒意。

“其余人等皆在后宫,刘将军说了,县主不比寻常人,故让我等带到此处。”

士兵说完,嗤笑了一声,带人转身离去,偌大的殿宇里只剩明容、皇帝和李监,一如往常。

透过窗纸,看见外面围了一圈的士兵,他们是插翅难逃了。

“圣人,咱们今日可真凄惨。”

明容不想干坐在死寂里,自嘲地笑了笑,“希望我母亲已逃出侯府,能幸免于难。”

皇帝摇头:“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还没到时候呢,圣人,我不会下棋,可您教过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一着巧妙,未必不能逆风翻盘。”

“那你猜,吾等今日可有生机?”

李监在一旁听着两人打哑谜,一片云里雾里,可瞧着二人紧张中又透露着一丝老神在在,说不出的诡异。

刘冲在凌晨举兵谋反,连成长龙的火把包围了皇城,一待天明,便控制了各家武将和三省长官及其家眷,押送至清宁宫,其中也有宁死不屈者,当即被斩于府门口,杀鸡儆猴。

然而最耿直刚正的张浩然,却没有一头热血撞死在柱子上,而是吩咐家眷乖乖跟着反贼走,自己穿戴整齐,摆正头冠,不卑不亢地走进宣政殿。

能容纳下文武百官的宣政殿,此刻只有零星的十几人,大殿里回荡着脚步的回音。

刘冲将他们聚集在此处,不过是想要一纸诏书,所有人心知肚明。可这张诏书要册立谁,他们猜不到。

刘冲亲自带着人闯进东宫,东宫侍卫以为他照常来议事,并没有阻拦,等反应过来时,躲在角落处的军队已趁着开门的时候蜂拥而入,杀了所有阻拦之人。

刘冲径直到了太子寝宫外,跪在台阶下,高声恭请太子殿下。

第120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

等赵叔文提拉着鞋子,匆匆忙忙跑出殿外时,只看见死了一地的宫人侍卫,台阶下正中跪着的刘冲,以及两排严阵以待的士兵。

“你……你这是何意!”

他气急攻心,眼前一红,赶紧捂住胸口舒气,一手不停指着刘冲。

“恭迎圣上!”刘冲伏在地上,再次高喊道。

“你休想!吾断不会助纣为虐,让尔等得偿所愿……”

忽然,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康彤儿不知什么时候从封禁的宫中出来,手里还抱着小皇孙,站定,阴影落在赵叔文的衣袍上。

一时间,所有士兵一同跪下,山呼海啸似的一片“恭迎圣上”。

赵叔文终于明白了。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难以置信地看着康彤儿,康彤儿缓缓转身,悲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殿下,您最为仁善,若无您怜惜,彤儿万万没有今日,彤儿是天子母,必不会叫他们害你的。”

“康彤儿你……”赵叔文目眦欲裂,颤抖的手指无法在她身上聚焦,良久,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伸手将康彤儿推下高台。

随着康彤儿的一声惊叫,刘冲只来得及紧急起身,便只看到康彤儿从台阶上滚落在地,昏死过去,鲜血从脑后蔓延开,怀里紧紧抱着哭嚎的小皇孙。

刘冲赶紧抱过皇孙,伸出一指试探,见康彤儿仍有一息尚存,连忙让人抬走。

而赵叔文依着惯性摔倒在地,捂着胸口咳得肺都快要出来了,双眼猩红。

刘冲将孩子交给副将,提着那把宝剑缓缓走上台阶。

……

摘星楼和侯府众人护送着程夫人从后门离开坊区,途中遇上追兵,折损了过半的人,一个个头矮小的妇人在前面带路,微微弓着背,身量轻巧地像梁上的燕子,带着众人在坊区间七拐八拐,绕开围追堵截,将程夫人等人装进送菜的车里,几个菜农打扮的人推着车顺利出了城。

不知行了多久,板车才“吱呀”一声停下,矮小的妇人把程夫人扶下车,程夫人整理一下衣裙,望见那妇人和一个烧炭竿子一样的男人,正是经常在这片坊区送瓜果蔬菜的人。

“你们……”她指了指他们,脑袋懵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夫人有所不知,他们也是摘星楼的人。”苏元禾解释道。

程夫人看向苏元禾,讷讷道:“也是明容她……?”苏元禾点头。

程夫人四下张望,陌生的村落,周围举目无亲,只有一众仆妇丫鬟,和一群眼熟又不那么眼熟的菜农,忽然失声痛哭。

“夫人,夫人,姑娘也是为了夫人的安危,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月怜手足无措地上前,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到底还是吴山上前,和钟妈妈一起扶住程夫人,妇人会意,领着她们进了一处农院。

“你们在此照顾夫人,我和月怜去周围看看。”

安顿完毕,苏元禾把吴山叫到院子里。

“我都知晓,有劳苏姑娘。”吴山微微行礼。

“不必了。”苏元禾扶住她,顿了顿,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不知前路几何,但她总觉得想对吴山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我先走……”

一阵风声,苏元禾的身体已率先做出反应,一下将吴山扑倒在地,肩膀上随后传来剧痛。

“快跑!”

她捂着肩膀艰难起身,一把将站起来想弯腰扶她的吴山推开,“带夫人走!”

村口乌压压一片贼兵骑马飞至,侧边一人已再度拉弓瞄准——

还没等月怜将苏元禾拽起来,弓手的头突然已一种奇异的方式和力度像后仰去,然后缓缓从马上滑落,失去骑手的马向前狂奔一段后失去了方向。

另一边,一名青年策马一跃而上,银枪生生刺下为首之人的头颅,身后的骑兵们收到鼓舞,胯下玄色的烈马踏着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敌军击溃。

苏元禾捂着肩膀,几乎忘了洇着血的伤口,看着英武不凡的青年在院子里停下,翻身下马,然后慢慢行至她面前。

“你可无妨?”

徐光舟蹲下来,低头看着苏元禾肩膀上的伤口,看了她一眼,伸手将箭杆折断。

“嘶……”

苏元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徐光舟回头招了招手,一名士兵小跑过来,龇牙笑道:“苏姑娘,还得先麻烦你自己了,队伍里的大夫还没到。”

他丢给苏元禾一包药粉,苏元禾低声谢过,月怜扶着她给徐光舟让路。

“我去看看母亲。”

徐光舟留下一句话,便径自往内走,程夫人方才听见动静已被人架着又要逃,突然大门被人推开,阔别已久的长子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眼前。

“光舟!我的孩儿!”

程夫人扑到徐光舟跟前,拉住他的手,放在眼前细细摩挲,见上面布满伤疤,又抬头看见儿子粗糙泛红的面庞,登时潸然泪下。

“你受苦了……”

“儿子无碍,还请母亲稍等,儿子仍有要事。”

徐光舟温和地笑了笑,轻轻握了一下程夫人的肩膀,见她点头,方才转身离去,提着枪跨上马背,一声令下,不知从何处来的一支队伍又消失在了烟尘里。

宫中,刘冲带着小皇孙和军队,押着一群文臣,推开紫宸殿的门,要皇帝写传位诏书。

“昭阳县主,那日一见真是令某佩服,后来才知是忠勇侯的千金,果然虎父无犬女。”刘冲似笑非笑地看着明容。

明容瞥见他手中宝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刘将军谬赞。”

刘冲神色微变,冷哼一声,转向皇帝:“圣人无德,致使天下揭竿而起,皇孙应运而生,理应继承大统。大家,请吧?”

他抬手示意身旁一人捧着的空白诏书和笔墨。皇帝看着他,张浩然等人俱捏了一把汗,紧张地看着天子慢慢走到案前坐下,接过诏书落笔。明容站到他身旁,发出一阵环佩之声,刘冲很是嘲笑。

他写得很慢,以至于刘冲不耐烦地想要出声斥责,却被皇帝一个眼神吓退,讪讪地搓了搓手,引来大臣们的一阵哼哼声。

写完,刘冲立即拿过诏书细细端详,片刻,又扔回桌上,“玉玺呢?”

“玉玺?”明容出声,刘冲皱眉看向她,“不忠不义之人,何敢问探玉玺——”

银光一闪,一把匕首插进刘冲的喉咙,他吐出几口血,往前扑倒在地,血染红了诏书。

变故来得太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昭阳县主一身血,握着匕首站在原地。

士兵立即提着刀要上前,竟被一群看着文弱的文官死死拦住,抢下了小皇孙,还有人伸着白花花的胳膊就上前与其搏斗,真把人搏倒在地。

一时大殿里乱成一团,又听见殿外喊杀声响,其中不知是谁高喊“晋王伏诛,乱臣贼子速速投降!”

殿内的人乱了阵脚,想要冲出大殿,立刻被几十支羽箭射成了刺猬。明容立刻冲上去,夺了死人的弓箭,站在高台上射杀殿外的叛贼。

一人欲近身制服她,被明容先跳到身上压倒在地,手起刀落,几乎将他的脖子生生割断。她顺着动作一抬眼,看见站在人群中提着枪的赵叔元,他的表情极为古怪,症结却似乎不在此处。

等到动乱平息,两名年轻的将军提着一个包裹,铠靴踏在地上,步入殿内,朝皇帝重重一拜。

“臣王茂咸叩见圣人,躬问圣安!”

“儿赵叔元拜见父亲!”

“老三起来吧,爱卿,你也平身。”皇帝抬手。

王茂咸腾的起身,发出盔甲摩擦的声音,又弯腰双手奉上包裹,“逆王头颅在此,敬献圣人。”

赵叔元瞟了一眼那颗头颅,望向站在一边的徐明容,而当事人正低着头把匕首上的血擦在裙子上。

皇帝微微一愣,让他把布包放在桌上,凝视许久,才慢慢揭开,一张被鲜血糊满的灰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毫无生机,又鲜活无比,好像上一秒还端着喜酒问他,“兄长年事已高,何不退位让贤?”

皇帝的肩膀抖了两下,仰天长笑。

三日后,王茂咸和徐光舟北上追击残部,阳春三月,大梁的南北两路军队终于双双还朝。

长安从动乱中以惊人的生命力恢复如初,大军进城,百姓夹道相迎,欢呼声和芬芳的手帕比花朵还多,落在每一个昂首挺胸的将士身上。

春雨如丝,皇帝静静坐在桌案前,头上插着一朵杏花,提笔写下一个又一个封赏,写到昭阳县主时,忽然顿住笔。

他想起来太史令。那孩子会成为皇后。

头顶落下一片杏花的花瓣。墨团在笔下晕开。他又想起来那温和仁善的长子,是他即便不愿承认,也实实在在偏爱的孩子。郑皇后在夺嫡之争时怀着他,在新皇登基那一年生下他。

他想要为他的长子一试天命。

皇帝写下一个字,涂掉,又写下几个字,复涂掉,一朵又一朵墨团在纸上生长。

随着他发间最后一片杏花落下,皇帝释然而笑。

隆和二十一年,皇帝驾崩,谥号孝景。

同年,太子继位,年号庆延,开恩科,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