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六爷这话十分耐人寻味，竟然把贼与雄相提并论，单凭这番言论，他就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杨幺泯了一口茶水，比龙井淡，比云尖香，饶是杨幺对茶有几分研究，也没有办法判断出这到底是什么茶。

“茶如何？”乔六爷笑问道。

杨幺不动声色地说道：“一般。”

“嗯？”一听这话，牟师不乐意了，本就有些面瘫的他那脸变得更加难看。

杨幺不卑不亢地说道：“这喝茶就和做人一样，再好的事儿如果让心术不正的人来做，最后也会变成一件坏事。同样，一件坏事，由心性善良的人来做，最后也会变成一件好事。这茶，确实是好茶，只可惜，泡茶的人不对。”

乔六爷在牟师和洛长重发火之前举手制止，两人只能强忍着怒火站在一旁。

乔六爷意味深长地说道：“道，很多。理，只有一个。所以当道和理合为一谈的时候，就没有办法说清楚了。就像郎弓裴一样，本来是一个好人，但却做了诸多恶事，到最后被逼无奈只能隐姓埋名寂寥死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乔六爷如此评价郎弓裴，杨幺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虎视眈眈地瞪着乔六爷，对于杨幺来说，生他养他的是父母，但是真正让他成人的是郎弓裴，他不允许别人如此侮辱对他来说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的师傅！

“郎弓裴一辈子都在做着一个本不应该的梦，想要凭着一双拳脚在这天下中闯出名堂。但是，他心中的天下比现实的天下小太多了。想当年，他单枪匹马挑落了奉天五大金刚，逼着五人分别吞下了自己的拇指，够狠够辣够霸道！可惜，他不知道这山里的血到底有多红，这保家的仙有多灵，若不是我倚老卖老替他求了个情，要不是澹台浮堤发了慈悲救了他一条命，他就和那些想要在这片黑土地上扬名立万的人一样，都埋尸荒野了。你比你师傅聪明，知道借助各种力量来走这条路。不过这人，有时候很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沈阳，允许你们这些外来户耀武扬威，但是想要在这里开山立派，哪怕你是三头六臂，最后也会被做成人瓮！”

乔六爷这番不冷不热的话语，令杨幺大吃一惊，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与这个老人见面不过十来分钟而已，他竟然能够看出自己在东北活动的本意。

郎弓裴，临死之前最大的愿望 ，就是希望自己的墓碑可以竖在这片黑土地上。

“帮我……征服东三省！”

这是郎弓裴临死前不停重复的话，对于他来说，在东北受到的侮辱，是一个永远都无法抹去的惨痛回已，他这辈子都在为了洗清这个侮辱而努力和奋斗。但是可惜，像乔六爷说的那样，他的天太小，小到生起来的风根本没有办法在东三省里掀起来浪！

乔六爷抽了口烟，笑眯眯地说道：“不要这么吃惊，我是一个贼，如果连一个人的野心都看不透的话，那我早就横尸街头了。你在俄罗斯折腾，不过是为了跟那、劳、完颜三家达成联盟而已，你这算盘打得不错，但是还差那么一点点！那就是你不应该在来了东北之后多管闲事。靠山王身后的山已经倒了，想要他命的人不是保家仙也不是胡望仙，而是真正的大神仙！你以为有部队做靠山就行了吗？你觉着就凭外面那些纨绔子弟就可以了吗？错，大错特错！在北京，也许像你们这样人家的孩子能够兴风作浪。但是在奉天城，在东三省，真正掀起大风大浪的，都是一些普通人家走出来的穷苦后生。”

杨幺如临大敌地看着乔六爷，自打离开1949之后，乔六爷是唯一一个让他不得不认真对待的人。

无论是在太子府，还是在中华楼，这两边的镇宅老神仙和眼前这位抽着关东烟、喝着无名茶的乔六爷比起来，都差了点意思。如果说那两位都是参野狐禅的凡夫俗子的话，那么眼前这位就是正经八百修悟佛道的大神！

“人老了，出来呆一会儿就会乏。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吧。念在你是郎弓裴徒弟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想要在东三省当螃蟹，得先看看自己的壳够不够硬。有胆、有人还不行，你还得有命！看你的面相，一般，没有开疆裂土的命。如果真相当一方霸主，还得回去再烧上几年香！”乔六爷缓然起身，留下了一番让杨幺捉摸不透的话语。

“啪！”

两杯茶同时倒扣在了桌子上，扣茶杯的人不是牟师，而是那独臂长虫洛长重。

“这两杯茶，就送给你了。啥时候你有本事用一支手把这两杯子翻过来了，啥时候再来东三省逞能吧。”洛长重摞下了一句相当自负的话之后甩袖而去。

看着那两个半个杯身都砸进桌面里的杯子，杨幺久久没有办法保持平静。直到那杯中的水流到了他脚下，他才抬头看向了董国栋，沉声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中国从南到北总共有九个数，他排在第六位。”澹台菩提缓步走进了咖啡厅。

“怎么讲？”杨幺好奇地问道。

澹台菩提一字一字地说道：“广东一娘，湖南二郎，陕西三叔，河南四哥，山东五爷，东北六爷，北京七姨，天津八弟，还有河北九少爷。这九人的门生凑在一起，就是江湖！你比郎爷爷要幸运，最起码在没有出事之前就知道了这九个数。他就是因为知道的晚了，才落了个走投无路。你现在看到的、知道的根本不是江湖，只是一团浆糊。今天六爷肯跟你说这么多，也是看在当初郎弓裴跪过他的面子上。如果你真想帮郎爷爷完成心愿，那你就应该像他一样，去找他，去跪他！”

“跪他？”杨幺脸上不由就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澹台菩提一顿一顿地说道：“因为跪过他，胡望仙才保住了命。因为跪过他，山里红才没被人拆了旗。因为跪了他，我爷爷才没有不得善终！”

“啥，你爷爷也跪过他？”杨幺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澹台菩提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在别处，你跪的是人。但是在东三省，你朝他下跪，跪的就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