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禾山将季云往树坡下拽。

季云确实没什么力气了，他心脏剧痛，让他很难再移动。

季禾山拉着季云一路往下。

这梧桐树很高大，树根甚至迈入到了坡底有十几米。

坡下的土层并没有那么坚硬，都是红土，季云甚至看到了梧桐树的一些根从土里冒出来。

躲在树根土里吗？？

等大山火彻底覆盖这里，他们两个就会成为叫花鸡了，还是活不了。

季禾山果然开始扒土。

他很用力的扒开，手都破了，但还是不停的将坡土扒开！

不知为何，季云感觉季禾山对这一带非常熟悉。

自己循环了很多次，才将这复杂至极的山貌地形给记住。

可季禾山却仿佛清楚周围的一切，包括了眼前这颗巨大的梧桐树。

这梧桐树其实很突兀，与山林的榕树、杉树、松树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成为了水风三亭的一个景色标志。

这树的位置，就是风水亭的岔路段，所以确实是风水宝地。

“你在给我们刨坟吗？”尽管难受至极，季云还是问道。

季云也没有想到季禾山如此有仪式感。

“知道里面葬着的人是谁吗？”季禾山说道。

季云此时才发现，被季禾山抛开的土中竟然出现了一块石板！

这石板上的刻纹和图腾，季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寿家族的族印！

季云在寿家村有看到过！

“这需要两成年人的力量才可以打开。”季禾山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了一个铲子！

这铲子，就埋在红土里。

季禾山却轻松的找到了它！

这让季云感到不可思议，就好像，是他藏在这里的！

漫天的黑烟笼罩了天际，熊熊的山火已经包围了过来，两父子却在梧桐树深扎的坡下，挖出了一块树坡下的石坟！

而且石坟旁边还有一个可以开坟的铲子！！

这让季云感觉像是在做一个无比荒唐的梦境！

“这是你母亲的坟。”

“她是寿家族的人。”

季禾山将铲子铲入到了石缝之中，然后让季云过来帮忙！

季云心脏绞痛，但他明白了季禾山要做什么了。

他伸出了手，然后不顾心脏要被掐碎的疼痛，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开启这座树下石坟！！！

“哐！！！”

石坟终于被打开了，里面赫然是一个石堆的坟穴！

坟穴比想象中还要大，空间接近一个大衣橱！

季云可是学过寿家村的风水学的，这个风水学里面很多都是有关墓葬的事情。

寿家族的人注重墓葬的，而且在族中地位不错的人往往会被后人修建一个墓柜。

墓柜看似和棺材一样，但其实里面并不存放遗体，也不存放骨灰，而是会放上衣裳！

出生后穿过的第一件衣裳。

结婚时穿过的衣裳。

死后缝制的最后一件衣裳。

一共三件，就放在一个类似于棺材的墓柜中，而且这墓柜也是用处理过木材做的，有一定的防水防火功能！

“进去，躲进去！！”季禾山将季云猛的推了进去。

季云在季禾山面前像小鸡一样，容不得他反抗。

将季云推进去后，周围的大火已经肆虐，烈焰灼烤得人已经像蒸烤熟了一般。

反倒是这墓穴之内，季云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清凉！

季禾山躬着身子，自己也倒爬了进来。

他顾不得石板的滚烫，像是躲到了锅炉中一般，将石板给重重的合上！

一时间，墓穴里漆黑。

而外面更是山火连绵，烈焰怕是已经燃过了所有的植被，让这个山头化为了赤红的火海！！

“你背包里还有氧气包的对不对？？”季禾山狂咳嗽，但还是说道。

季云已经说不了话了，他只能把包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这氧气包质量还可以，没有在高温下爆开。

“那爬进去，到墓柜里去！”季禾山说道。

季禾山摸着黑，竟直接打开了棺材墓柜！

这是一个没有封死的棺……

哦，这是寿家族的习俗，他们不存放遗体，而是存放生前穿过的衣物！

这个墓穴本就不是完全封死的。

而这个墓柜，同样也没有经过封死处理，里面居然还有氧气！

这对季云和季禾山来说，无疑是救命之息！！

“躺进去！”季禾山将季云直接抱到了棺柜里！

季禾山也意识到整个墓穴内的温度越来越高。

自己也爬入到了棺柜中，然后抓起棺柜中存放着的那些衣物，开始填堵没有封死的棺盖缝隙之间，阻挡那些有毒的烟尘渗进这口棺材里！！

季云已经说不了话了。

可他此时内心受到的震撼却无以复加！！

这是墓穴！

而且这是自己母亲的墓穴！！

“寿桐，请保佑我们。”

“保佑我们。”

“保佑我们……”

季云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呢喃。

仅仅很轻很轻的几句……

狭窄、黑暗、压抑的木棺里，这呢喃带给季云内心的冲击如浩瀚之啸。

他终于明白季禾山为什么会对这一带如此熟悉。

他和寿家族的那些人一样，他和寿大妈一样，是来这里悼念亡人的……

季云终于明白季禾山在之前为什么会说“如果跑不掉，他知道要去哪里……”

他会来到这里。

任由火焰在这棵梧桐树下侵吞自己的生命。

因为只有这里能够让他感受到最后的安宁！

梧桐树下有一个墓。

疲惫了的季禾山，就会彻夜坐在这里。

寿家族的坟是允许打开的，如果真的很思念很思念这个人，便可以往棺柜里放一件新衣裳。

这里面有不止三件衣裳，有些是新的……

衣裳的新，却代表着最深层最沉痛的思念。

原来困在一个狭窄时光里的人，不仅仅只有自己。

保佑我们。

保佑我们……

保佑我们……

季禾山的呢喃，带着无尽的恳求。

他在向自己已故的妻子祈求，向天灵索求着这份最无助的期望。

假如只有他自己。

他兴许会欣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葬在这里，大概本就是他的意愿。

可这一次，多了季云。

季禾山的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着。

季云从未见过他如此害怕。

他无所畏惧，烈火中可以无数次选择救活那个女生的生命，但能击垮他的就只有同样陷入绝境的季云……

他不求上苍，只愿亡妻在天有灵，让他们在这场大火中活下来！

无数次徘徊。

无数次循环。

无数次踏遍这座山野，无数次和季禾山道别，甚至利用很迫切的时间去了解他，陪伴他。

可季云发现自己依旧没有见到真相。

每个人的内心，都像是冰潭，最底层有一块厚厚的冰，封存着最想要见和最不舍的那个人！

裹着那件衣物。

季云静静的躺着。

没有一点点声音，仿佛无情的喧嚣山火与这一间小小的墓穴无关。

季云记不得母亲的半点容颜，可昏暗与死寂之中，季云感觉到在最深处的记忆里，是有一个温柔而坚强的人，她紧紧的搂着自己。

季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画面：在医院的白墙上，她笑容无比的苍白，却用各种办法逗着自己笑，时不时亲吻自己的额头，时不时满眼的不舍。

这不是心理防御。

不是季云选择性遗忘了。

而是当时的自己，真的很小很小，可以被一个女子轻松的抱在怀里……

这大概是年幼最深处的记忆了。

是在医院病床上，那是自己对妈妈最后的印象。

寿桐……

原来她的名字叫寿桐。

季云依稀想起，她在等待一场手术，等待着一场移植手术……

自己的心脏一直都有隐患，是遗传了妈妈。

那么她在等待的手术……

……

日食像是一个环。

太阳的中间是漆黑的。

季云既感受到了外界炙热的山火，又感受到了冰潭下的冷凉。

他意识不知在什么时候消散的。

当他有能力感知周围时，自己漂浮在一个无尽的黑色空间中，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一枚日轮之环……

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

还是又困在一个时间的囚笼里。

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看到了自己未曾见过的真相。

他明白自己父亲的心。

也懂得了他的所作所为。

岁月就是一个环，命运也是如此。

等不到心脏移植的妈妈离开了人世。

父亲加入到了救援组织中，渴望那些得不到帮助的人可以重获新生。

受到父亲的影响，自己也加入了救援，而且是在护送一颗心脏的路上死去。

这颗心脏，或许迟了很多年。

但自己送到了。

原来在这。

为什么非要护送过去。

原来在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目睹过那份等不到一颗心脏捐赠的绝望……

……

原来是这样……

好吧。

无论是哪个结果。

都知足了。

或许，自己就是死在了护送心脏的这件事上。

老天爷给自己开了一扇门，让自己可以用各种方式去看清自己的一生。

亦或者潜意识里的所有记忆涌入，临死前脑袋的余辉将所有的真相细节都填补了出来。

也或者，自己确实回到了过去。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与父亲蜷缩在了亡人的棺柜里。

向死而生，亦或者向生而死，最后的结果都不重要了。

这是一个自己心满意足的结局。

结束时间的囚笼。

不再执念，不再不甘。

自己拼搏过，也用尽全力，若无法活下来，便安宁的葬在那里，一家人也算团聚。毕竟是他们带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留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行走，真的很孤独，很无助，也真的很辛苦……

……

“季云，”

“季云，”

“季云！季云！醒醒！”

“季云，快醒醒！”

近还是远？

又是谁的声音？

自己又在哪里？

山火焦土之中，还是死潭冰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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