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群芳园的院门，走在最前面的姚媚儿俨然已成了名符其实的“大姐”。原本慕映雪还一直牵着姚媚儿的手，但在靠近慕夫人原子时，慕映雪便轻轻松开姚媚儿的手，往后退去。姚媚儿回头一看，发现八个妹妹居然是按照排行站好，分成四排两两前行，从步履和仪态来看，应是做惯了的。

姚媚儿瞬间有些了悟。显然慕夫人在教育这几个庶女时，用威严和惩罚让她们气度尽失，又严苛的要求她们遵守各种规矩和礼仪，以后这些庶女们嫁出去，规矩和礼数是半点不会错的，至于一股子怯懦的小家子气，慕夫人大可推说妾生女本就上不得台面去，反正景朝嫡庶分明，庶女上不得台面，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哪怕是丞相府的庶女。

姚媚儿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慕夫人的主院走去，两个院子确实很近，尤其姚媚儿已走过一遍，便更加觉得没走几步就到了。

进门后，一个丫鬟直接领着她们去了饭厅，饭厅的圆桌上已经摆了十几道热气腾腾的菜，但并不见慕夫人的身影，在姚媚儿还在思考要在哪里暂坐一下时，她的几个妹妹已经井然有序的在主位附近站好，似乎平常一直是如此的。

姚媚儿有些奇怪：“你们……”难道不坐下一起吃？？

这次开口的不是慕映月，而是先前自我介绍时格外精炼的慕映雨：“母亲用膳，我们素来伺候左右。”

姚媚儿：“……”也就是说，慕夫人用膳的时候，她们只能站着伺候，直到慕夫人吃完才能吃？这样慕夫人当真吃得下去？尤其慕映雪及慕映霁、慕映晴三个孩子都还那么小，她怎能忍心呢？

姚媚儿这阵子也算是有过不少“社交”，也听说过某些厉害的主妇用膳时故意刁难一些受宠的妾室，让她们站着服侍用膳，却不知道还有慕夫人这样让八个庶女分站左右伺候用膳的。再加上屋子里的丫鬟奴仆，这阵仗恐怕比炎皇后大多了，慕夫人难道不觉得被一群人围着吃饭闷得慌？

——蛇精病啊。

姚媚儿本想坐下，但此时却坐不下去了，毕竟她的八个妹妹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连方才一向活泼的慕映雪也端端正正的站着，最小的双胞胎慕映晴、慕映霁亦是如此，只是三人年纪最小，身高也矮，如今不过比桌面略高了一个头，却恭恭敬敬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让人看上去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但姚媚儿是绝不会站在那里伺候慕夫人用膳的。

正当姚媚儿站在一幅画下假装细细欣赏时，慕夫人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慕映月等人立即迎了上去：“母亲。”

姚媚儿转身，微微一笑：“夫人。”称呼虽然让慕夫人极为不满，但姚媚儿从仪态到语气，挑不出一丝错处，这样的滴水不漏，显然没有了方才的轻微挑衅，等于是一种变相服软。

于是慕夫人心里又舒坦了一些，她朝姚媚儿望了一眼，指了指桌子道：“坐下用膳罢。”说完自己率先在主位上坐下了。

“多谢夫人，”姚媚儿走到慕夫人指的位子，在桌边坐好，看了一眼慕夫人身后的八姐妹，有些诧异道，“妹妹们怎么不坐？夫人不是让我们坐下用膳么？如夫人这样慈善可亲的，玲珑今日才算见着，夫人让我们坐下用膳，妹妹们即便再有孝心，也不能弗了夫人的美意，若是传了出去，夫人岂不是要背上苛责庶女的恶名？这可是大大辜负了夫人对你们的养育之恩啊！”慕夫人敢对这些庶女这样样苛刻，自然是因为慕府后院尽在掌握，谁也不敢出去乱嚼舌头，但姚媚儿此话一出，就好像……她会传出去似的。

慕夫人微微皱眉，尽管她不如长姐炎皇后那般聪慧工于心计，却也不是蠢人，尤其最近她从炎皇后那里得知仁庆帝对炎氏多有打压之意，炎皇后再三叮嘱她最近做事都要再三低调收敛，因此她才会那么爽快的接受了姚媚儿，甚至没有给一个下真正的马威。

此时姚媚儿仿佛是在威胁她让她与一向厌恶的庶女们同桌吃饭，慕夫人的脸色立即有些不好看。但姚媚儿话语间对她还是颇有恭维，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台阶还是给了。

慕夫人想要发作，又想起儿子慕慎安方才劝慰她时说过的那些话，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

最后慕夫人淡淡道：“都坐下罢。”

慕映月听出慕夫人冷淡语气中的不悦之意，吓得声音发颤：“母亲，女儿们……”

“叫你们坐下就坐下，”慕夫人语气重了起来，“你们长姐身边的丫鬟，可不像咱们府里的那样讲规矩，若是出去不小心说错了话，你们是要我替你们受过不成？！”

慕映月等人吓得脸色煞白，齐齐跪下：“女儿不敢！”

看到几个妹妹跪了一起，姚媚儿微微皱眉，她本意是不想看着几个妹妹站着伺候，最后只能吃一些残羹冷炙，但眼下看来……

“夫人，这……”但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没有在后退的理由，姚媚儿脸上的震惊十分明显，“妹妹们怎么……”

姚媚儿说到这里便似说不下去了，但未尽之意很明显：夫人您平时到底怎么苛待我这几个妹妹，不过是请她们坐下一起用个午膳，又不是什么正经宴席，一顿便饭而已，就将她们吓成这幅模样，那平时……

慕夫人第一次对自己在庶女们面前的树立的威严感到不悦，她正想要发作，却想起一旦发作只会将这几个不成器的吓得更不成样子，便干咳一声，换了稍温和的语气：“都起来，不过喊你们一起用膳，跪一地是做什么？难道我平日里当真苛待了你们？！”

“不……不，母亲对我们自是极好的，不过……不过是我们会错了意……”慕映月煞白着脸，却还要颤着嗓音代表所有人说话。

慕夫人努力压制心底的怒气，用在她看来还算温和的语气冷声道：“那还不快起来坐下！”

慕夫人说话的空当，八副碗筷已经摆好，圆桌很大，十个人坐还是绰绰有余，尤其有几个姑娘还那么小。

慕映月微微抬眸，正好撞进姚媚儿满是鼓励的的眸光中，她朝着姚媚儿轻轻点了点头：“是，母亲。”随即起身，领着七个妹妹按次序坐好。

慕夫人似乎很不习惯这么多人围坐一桌用膳，一直轻轻皱着眉头。原本负责布菜的是稍年长的慕映月和慕映星，此时她们都坐下了，便由慕夫人屋子里的大丫鬟顶上。

姚媚儿不欲与慕夫人多生事端，让所有妹妹们都坐下用膳的目的达到后，她也不再节外生枝，只是低着头安静吃菜。

慕映月等人虽然坐下了，却仍旧十分拘谨，仿佛是第一次与慕夫人同桌吃饭似的，一个个都不知道该如何动筷，只由着丫鬟布菜，给什么吃什么，不敢要一筷自己爱吃的，等到慕夫人吃得差不多了停了箸，她们便立即也跟着停下，仿佛能与慕夫人同饥同饱似的，小心翼翼的程度，令姚媚儿心底不由自主的涌起一阵难过。

慕夫人实在没办法与一桌她极为厌恶的庶女继续用膳，勉强吃了几口，便草草结束了这顿午膳：“玲珑，你既是长姐，下午你就带着你妹妹们一起在府里玩耍。晚上你父亲为你准备了晚宴，届时你未见到的三个弟弟也会一道出席，还有族里的叔伯姐妹。今晚便算是你的认亲仪式，”说到这里，慕夫人带着些许恩赐的语气道，“今日姑娘们的女红可停一停，让她们好好陪一陪她们长姐罢。”说完，再也忍耐不了似的，起身就走。

慕映月等人赶紧站起身来行礼相送：“恭送母亲。”

等慕夫人带着人走了，饭厅里的人立即撤了一大半，姚媚儿朝心萱使了个眼色，心萱会意，与姚媚儿带来的两个小丫鬟拥着八姐妹的丫鬟们退了出去，只说让姑娘们自在些用膳。饭厅虽在慕夫人的院子里，却离慕夫人的卧室很远，这些丫鬟知道不会惊扰到慕夫人，心萱又拿出不少银子打赏她们，便半推半就跟着出去了。

“现下可以好好用膳了，”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姚媚儿指挥着慕映月等人坐下，“我看你们都没安生吃，菜都没动，如今只剩下我们姐妹，随意些就是了。”

“真是太好了，”慕映雪看着满桌的菜，有些兴奋道，“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些菜都是热的呢！往常母亲可不会只这么会儿就结束了，非得让我们……”

“雪儿！”见慕映雪又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慕映月立即喝止，“食不言，寝不语，长姐让你用膳，你说这么多话做什么！也不怕咬了舌头？坐下吃饭，不许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