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太大的悲哀了，就像当初看到父亲被雪白的床单裹着消失了最后一口气一样。

幼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女——也许，自己还没有跨入中年人的行列，但是，人生该经历的最大悲哀，已经完完全全走过一遍了。

“小麦，你别太担心了，医学上向来有很多奇迹，小白没准很快就好起来了……”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其实。小白已经死了，对不对？”

他心里一震，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嘴唇一努，结结巴巴：“……小麦，你怎会这么想？”

她站起来，手指过去，清晰地看着仪器上几乎平直的曲线：“你看，小白其实早就死了，是不是？只是，你们为了安慰我一直告诉我她没死而已……其实，她早就死了……”

梁小东口干舌燥。

他是唯一一个还保持着理智的人，也私下里要王医生交过底。就在专家第二次会诊结束后，王医生曾经告诉他，小白这种情况在医学上可以判定为假死人——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奇迹出现的话，她基本上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有些病人家属曾经不死心，守着这样的人好几年，最后病人还是死亡了。

可是，他怎么忍心把这个真相告诉她和大哥？相反还打点精神，极力安慰，内心也一直在期待奇迹的出现。现在忽然听到乔小麦这么说，饶他向来镇定理智，也方寸大乱，不知所云。

乔小麦见他慌乱的神情，什么都明白了，脑子里明亮亮的，凄然一笑：“我其实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而已。小白……唉，我会失去小白……”

“小麦，你不要胡思乱想，小白现在很需要你，如果你都对她失去信心了，她怎么办？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孩子生病是常事，你要相信大哥一定在设法……”

她没事人一般摇摇头。

小东见她镇定地可怕，心里更是不安，就在这时候，张嫂和李婶又送饭菜来了。

她们生怕医院里的饭菜不好

不适合胃口，所以尽心竭力每天变换着花样为乔小麦准备饭菜。

梁小东见饭菜来了，心想正好转变一下乔小麦的注意力，免得她太过伤心，人一伤心便会钻牛角尖。

“小麦，你先来吃点东西，这些天，我从没见你好好吃过什么东西。”

乔小麦看着那些花样繁多的菜肴，自己再是吃得饱吃得好又能如何？就算是能活到长命百岁，保重得跟老寿星似的，又有什么意思？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纪录片，那是一个著名的长寿村，里面很多老人都活到了一百多岁。记者去采访这些人，当然都着力宣传这些高寿的老人是多么幸福，晚年是多么快乐。只有当采访到一个107岁的老人时，老人却这么说，他的老伴二十年前就死了，他的儿子女儿也都死了，就连一个孙子也在去年去世了。现在，他在世界上的直系亲人可以说就剩下他自己的影子。他107岁了，唯一的爱好是每天还要抽几管旱烟袋。当记者提醒他，抽烟不利于健康时，他却苦笑：我早就觉得活够了，哪天死都不是问题。

乔小麦不知自己怎会想起这个老寿星，但是，那便是她此刻的心情。

众人见她前几天都焦虑，担忧，憔悴，悲哀，方寸大乱……但是，那才是一个母亲的正常的表现，现在，她居然不哭不说，平静得出奇。

梁小东非常不安，端起一碗粥给她：“小麦，你多少吃点吧，吃了才有力气。”

李婶也立即劝说：“你要有精神孩子才会有精神。”

她居然带了一丝笑容，平静地摇摇头：“李婶，张嫂，你们来了正好，你们就和小东一起在医院里替我陪一下孩子吧。”

李婶立即问：“小麦，你要去哪里？”

“我想回家一趟。”

她若无其事的，“我身上都要发馊了，我想先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整一下。”

她这话是很奇怪的，VIP病房里一应俱全，她的服饰也一应俱全，按理说，根本不会存在什么发馊的情况。可是，自

从孩子生病后，她还一次也没回过家。以前催她回去休息，她怎么也不肯。

梁小东略略沉吟，病人家属其实很不适宜长期呆在病房里陪护，因为病房真是个特殊的地方，气场磁场都很不利于普通人，呆久了，好人也会闷出毛病。乔小麦这么些天几乎都呆在病房里寸步不离，连透气都没出去过，又面对病人悲伤绝望，再呆下去真的会出什么事情。

他想到这里，温和地说：“也罢，小麦你是该回去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去吧。”

她摇摇头，又看看孩子，伸出手将孩子的手抓住，又放开，这才看着小东，非常诚恳，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小东，你在医院里帮我看着孩子，我回来你才离开吧。”

“小麦，我不会离开，我有二十天年假，还早呢。”

一个月又如何？谁规定他有义务这么长时间呆在病房里？一般的亲属不过是来探探病，看一下，怎么可能天长日久的守候？

“小东，你帮我看着小白，我怕……”她顿了顿，“万一我走了她醒来，找不到我会失望的……”

梁小东心里一震，忽然意识到她对自己的期望是多么深厚，一如当年，一如那可爱的孩子玉雪可爱的问自己“我现在才读小学，以后要念初中高中大学，要花许多许多钱，巧克力叔叔，这样子，你还会跟麦姐交往吗？”

他心如刀割，却微笑起来，非常非常的镇定：“小麦，你放心回家休整，我会寸步不离的照看着小白。医生那边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会签字的。”

乔小麦这才放下心来。李婶也好，张嫂也罢，她们都没法应付任何的突发事件，只有小东才行。小东在这里，她才放心。

“你现在这状态不能开车，一定要让司机送你。小麦，你要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

易向西的专职司机早已等在门口。自从老好人老张外出寻找那道士之后，他便24小时待命。此时，当家主母上了车，坐在后排，他认认真真的开着车，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