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可没在开玩笑。”强行苏醒的玄奘摇摇头，“猴子，你觉得上天对妖族不公，你觉得妖族被佛门打压千年。”

“在你看来，只有妖族掌权，再去打压佛门千年，才算众生平等。”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不喜不悲。

“你觉得，当年佛门昌盛，所以妖族也该有个盛世。被镇压五百年的你，也要坐那最高的座次。让那如来感受你当初的痛苦，让那佛门弟子为妖族赎罪。如此，才算众生平等。”

“为师说错了吗？”

猴子不知玄奘到底是什么意思，连连摇摇头：“师父说的，正是徒儿心中想的。”

“所以，为师刚才不过是顺着你的思路往后推演了一番。”玄奘轻声道：“如果你真的复仇了，妖族掌权。就如你所愿，佛门以及人族，全都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唯独妖族大兴。”

“当然，为师说的有点果断了。一众大妖或许也不会在灵山，而是聚在花果山，你也不会真的用如来当法号，而是弄个什么齐天妖王，当个妖祖。”

“或许你还会创造自己的教义，弄个什么妖门。”

“甚至你可以选一个不顺眼的佛门弟子，以成妖来诱惑他，让他背叛自己的族人，逼他去打死曾经的同袍，只为成妖，最后随手丢给他一个名号。凭此手段，你可以更加羞辱佛门，羞辱当年的如来！”

猴子两眼有些兴奋，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幕。

妖族大兴，掌权三界。

人族被打压的躲躲藏藏，那些佛门弟子更是朝不保夕，躲在深山老林里。

所有大妖都聚集在自己的花果山，而自己坐在水帘洞中，享受天下妖族的敬仰，更有无数徒子徒孙。

那得是何等天堂！

何等的公平！

猴子只是想想那画面，呼吸都不由得粗重起来。

自己甚至可以去忽悠，去威逼一个佛门弟子，让他成妖，让他一路杀死自己的同袍，他若不从，就镇压他五百年，最后随便丢给他一个名号，叫什么斗战妖王，让他去纠结一生，以此来报复当年如来对自己的……

等等！

猴子猛然瞪大双眼，自己所想的这些，何等熟悉！

玄奘轻声道：“猴子，到了那时，你们与佛门有什么区别呢？”

“就算你推倒了灵山，但灵山真的不在了吗？”

“就算你推翻了佛门，但佛门真的不在了吗？”

“就算你杀死了如来，但，如来真的不在了吗？”

“师父，我，我不……”猴子声音颤抖，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玄奘的声音震慑天地，如铜钟入耳！

“到那时，灵山虽倒，佛门虽亡，但你花果山，就是灵山！你妖门，就是佛门！而你这个口口声声众生平等的齐天妖王，就是当初的如来！”

“到那时，你怎就知道不会有另一个不堪大雅的齐天大圣，来讨伐你这个口口声声的佛祖！”

此话一出，猴子全身都颤抖起来。

曾经的灵山，万佛高坐。

而自己幻想中的花果山，万妖齐聚。

曾经的佛门打压妖族。

而自己幻想中的妖族，打压佛门！

自己……和那如来，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猴子仿佛再也没有了战斗的力气，眼中那股不屈的光芒忽然暗淡下去，仿佛支撑他一路走到现在的东西忽然崩塌了。

自己这个肆意妄为的齐天大圣，拼尽全力去反抗命运，反抗佛门，反抗如来。

最终，自己却成了另一个佛门，另一个如来？

自己所谓的反抗，不过是另一个轮回？

到最后，这世道依旧如此，依旧如现在一般！

佛门不过是换了个名字！

如来，也不过是换了个人！

齐天大圣，也依旧会有！

这就是自己拼死反抗换来的？只为了成为下一个如来？

猴子身上那股喷涌的魔性忽然变得暗淡下去，虽然已经不再被镇压，但他却一动不动，似乎连动一动手指的念头都没了。

他的气息都开始紊乱，手中那一杆由众生的不屈意志汇聚而成的金箍棒仿若变得有千斤之重，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玄奘看了看地上那一根与齐天大圣齐名、象征不屈与反抗的金箍棒，轻声道：“猴子，为师或许从未告诉过你……你可知，这金箍棒上一任主人，是谁？”

猴子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玄奘。

“我的师父。你心心念念想要报复的人。”玄奘轻声道：“法号，如来。”

“为师乃是他的徒弟，就如你随我一路西游一般，为师亲眼所见，这根棍子追随他一路，但就在他坐在灵山最高座次的那一天，他却再也拿不起这根棍子。”

“如来佛祖？”猴子瞳孔骤缩：“他，他也曾拿过这根棍子，他也曾如俺老孙一样反抗过……”

猴子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追求所谓“众生平等”之后的结果。

猴子面容苦涩，这一刻，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师父，你的意思，徒儿懂了。"猴子苦笑道：“可是师父，徒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那如来的五指山，可真厉害啊。只怕是徒儿一生都走不出来了。”猴子莫名其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猴子虽然当年就已经离开了五指山。

但那一路西游，他的灵魂何尝不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看着自己在佛门的逼迫下，为了所谓成佛，麻木的一次次举起棍子，砸死一个个曾经的同袍。

他本以为成了佛，自己或许就真的离开五指山了。

可成了佛，他却发现自己依旧无法逃脱那五指山，他做梦都想起那些惨死在棍下的妖族，以及那高坐灵山的大佛。

猴子觉得，或许只有彻底覆灭佛门，还妖族一个公正，让妖族掌权，自己才能真正的走出五指山。

但如今……

自己，将会是下一个如来？

自己，依旧在如来的五指山下？

“师父，我的复仇，难道根本就毫无意义么？”猴子迷茫的看着那一道虚影，“我只想给妖族一个公道，给这天下来一个真正的众生平等……可，到头来，我却成了当初的如来，妖族却成了佛门。这世道依旧有如来，有佛门，有被打压的妖族。”

“可是，师父，佛门打压妖族千年，妖族再打压佛门千年，这不平等吗？”

“如来镇压我如此之久，我去报复他，这不也是平等吗？”

“为何这些明明如此平等的事情，最后会变得不平等？”

“我好乱啊，我明明只想要一个公平啊！”

猴子迷茫的看向师父，恰如当年第一次相见的那只懵懂猴子，恳求道：“师父教我，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