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仍是如寻常一般轮转，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天地间的人们，也依然过着寻常的生活，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村口老树枯了又绿，东家黄犬老了又抱来一只新的小狗，它的爪牙日渐丰满。连树头的燕子年年往复，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第几代了。兔走乌飞，珠流璧转间，天地还是那片天地，天地上的人们，却渐渐成长，渐渐老去。

星霜荏苒，又是五年过去.眨眼间，荀信芳已经九岁了。

“信芳！今日是上巳节，跟我们一起去踏青吧！”田二妞站在田埂上叫着荀信芳。荀信芳转过头一看，眼睛一亮，思考片刻却还是只能拒绝她们，“不行啊，今年春天来得晚，我要赶紧些把地里的活做完呢。”说罢又要低头继续劳作。“好吧。你要是反悔了随时都能来找我们！”田二妞没能约到好友，很是失望，却也知道好友家的境况，离了她确实是再没有人会做活了，便没有多说。

走出田间，田二妞却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田里那道辛苦劳作的身影大喊：“信芳！酉时，酉时我们踏完青在宋夫子家等你，一定要来啊！我有事请给你说！重要的事情！”田间那道小小的身影没有再抬头，只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田二妞不放心，“一定要来啊，酉时，记住啊！”荀信芳仍是没有抬头，又挥了挥手，她真的很忙。

田二妞无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出一段路不知与同伴说了什么又开心起来，连蹦带跳的。信芳抽空望了那边一眼，看着自己的好友远去，有些羡慕，却也十分开心。一切都不同了，自从五年前宋夫子收了她进私塾之后，一切都在向美好的方向转变。宋夫子教她学问，也教给她做人的道理。宋夫子全名宋惜，号不群。本是京中权贵人家的后人，自小都是由大儒教导，学问高深。且家中藏书浩瀚，忍受不了京中官场污糟才搬来这处寻一个清净，教荀信芳绰绰有余。这五年来，宋夫子对她视若己出，悉心教导，不仅是学问，还教了她更多，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为人处世。朝事时政，天文地理，圣贤之道，都有所涉猎。这几年，荀信芳不仅人出落得落落大方，也有了不少的好友。夫子时不时叫她抄书，然后给她吃食银钱，她也没了幼时瘦小干瘪的模样。村中的老人见了她大都要说一句，和当年的荀大侠、荀夫人越来越像了。这两年她大了些，手上的力气也大了，把家里的田地收拾出来，请教了村里的老农，播下稻种菜籽，吃食不用忧心，甚至还能把多余的请人挑到集市卖了改善生活。她还计划着明年去镇上的点心铺打下手，学几门手艺，将来在镇上用攒下来的银钱开个小铺子。也辛苦，但总要好过种田，待过两年攒下银子还能把原先的屋子买回来。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勾践能做到，我也能！”荀信芳这样想着，手上的活做得更快，在田埂处歇息片刻看了看天色，快到酉时是便往夫子家走去。

花草的气息逐渐馥郁，这是春日独有的。

推开房门，便有鲜花自头顶飘落，馨香的气息把她包裹。还未回过神，就有人冲过来把她搂住，又跳又叫，“信芳，九岁咯！生辰快乐！”，原是田二妞。任她叫了几声后，赵月芳过来把她拉走，刘燕子端过来一碗长寿面。

“快吃吧信芳，这几个丫头可是忙活了一天呢。”夫子轻笑着说。信芳缓缓地看过所有人，他们都满眼期待与欢欣地望着自己。信芳有些想落泪，她从来没过过生辰，甚至于生辰这天连家都不敢回。那个被她叫做是爹的男人，从来不关心她的生辰，反而在她生辰这天会十分愤怒。虽然不会打骂她，可那种怨愤的眼神，叫信芳看一眼也害怕。

摇摇头，忘却掉那些不好的记忆，信芳走到她的朋友身边。想要对她们笑一笑，却不防眼泪先掉出来。和着泪开口：“谢谢，谢谢你们，二妞‘月芳、燕子，这是我过得第一个生辰，谢谢... ...”话未说完，已哽咽不得语。

宋夫子佯怒，“怎的，就不谢谢夫子？夫子为了你这碗面，可是抓了一早上的鸡呢，衣服都被鸡爪子抓破了也没见你谢。”

“噗嗤。”信芳被逗乐了，也忘了方才的悲伤，连说：“也多谢夫子，我以后一定将夫子供起来孝敬！”

“你个小白眼儿狼！”夫子怪叫，也没了平日里从容优雅的仪态，在学生面前跳脚。

“哈哈哈哈，信芳，我跟你讲，夫子早上抓鸡可难啦。抓了一早上才把鸡抓住，还不叫我们帮忙，最后衣服都弄破了，人就像在土里打了滚似的！”田二妞乐不可支地凑过来说。

赵月芳她们也附和，“就是，看得我们都急死了。”

“哈哈哈哈哈，原来夫子也有不会的东西啊。”几个小丫头登时笑的没心没肺。

宋夫子无奈，只做出来不跟她们计较的神情转移话题，“快吃吧，面都要坨了。”

信芳这才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放下碗，信芳十分感动地开口，众人一见她的神色，头皮发麻，知道她这是准备开始讲道理的起势。果然——“非常感谢诸位，我就知道我的努力是不会被上天辜负的，一个人只要肯动手，肯去努力，那一定能改变她的现状。书本就是最好的助力，读书果然是能够改变命运的。我就知道，我平时读的书，孔老夫子讲的道理都是对的。当然孟子的话也很对... ...”

又来了！荀信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一有事就喜欢讲道理的习惯，一次两次还好，日日听简直就是折磨！今天这大好的日子又不好打断她 ... ...

“到底还要讲多久啊！”望着滔滔不绝、十分感动的荀信芳，所有人都沉默了。

“信芳！我这儿有礼物给你呢！”田二妞忽的眼睛一亮，大喊道。

“是呀是呀，我也有呢！”她们不甘示弱，也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最终，荀信芳带着田二妞的花篮，赵月芳的绣帕，刘燕子的头花还有夫子送的手札满意地回了家。

家里，荀伏清坐在桌子前，脸色晦暗不明，没有喝酒。荀信芳见到他没喝酒虽然很诧异却也没有别的反应，自顾自地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又欢快地去给他做晚饭。她五岁的时候就会踩着凳子在灶台前做饭了，如今可以说得上是技艺纯熟。

荀伏清冷眼看着，在她把饭端上桌准备去洗碗的时候开了口，“那个私塾，你就别去了吧。”

荀信芳一怔，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为什么？！”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说不去就不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明天再去，我就打断你的腿。”荀伏清踹翻桌子走出去，捏紧了拳头。

如果折断她的翅膀，阻止她飞远，就能抵挡该死的命运的话，那就来让他当这个恶人吧。

荀信芳瘫坐在地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家里，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她觉得这一切很荒诞，她白日里才觉得生活要慢慢地好起来，晚上回到家她的亲生父亲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哭泣，她彷徨，她忽然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她遇到了怎么也无法跨过的坎。

等到蜡烛燃尽的时候，她坐在一片黑暗里，忽然开口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克服困难！”

她决定要在那个男人回来之后求他，跪下求他，用她准备买种子的钱给他买酒，只要还能继续去私塾，那什么都无所谓。

可那个男人一晚都没有回来，院门、房门、窗户，全部落了锁，她被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