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黎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色已经焕然一新。

不，与其说新……倒不如说分外熟悉。

命途狭间。

浩瀚的星海幽深黯淡。

不远处，绚烂的斑斓汇聚成光柱。

螺旋缭绕。

裴黎环顾四周。

这一次，没有那莫名其妙的笑声突然出现。

而他同样脚踏实地一般。

踩在空无一物的虚无。

一缕亮丽的流光蜿蜒着前行。

似乎在指引着他跟随其后。

裴黎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一步步朝前走去。

狭间内安静得过分。

战靴踩在空中，硬是踩出了高跟一般的清脆的回响。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

突然插入的另一道脚步声渐渐合拢。

再度并为整齐划一的轻响。

裴黎没有停下脚步，但他也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你的华元帅可是已经开始让竟天发送讯号了。”

那人开口。

“你应该知道。当帝弓司命真的接收到信号的时候，我们连掏出相位灵火的时间都不够。”

“这能怪谁？”

裴黎头也不回地反问。

那人沉默了一瞬，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不悦。

“你们想要用我的力量，还想处决我，现在倒全推到我的身上？”

“并非推诿，而是事实。”

裴黎淡然地说。

“因为你曾经大闹一场，所以我们不被信任。因为我直接吟唱起了从不曾读过的经文，所以她对我有所防备。”

“因果明晰，我只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司一五锁着眉头看他。

“虽说你一直以来都挺摆的，但这一次好像摆得尤为彻底。为什么？”

裴黎伸了个懒腰，停下脚步。

“因为这次，我们确实无话可说。”

司一五同样停了下来。

却不是因为裴黎，而是因为他们面前站着另一个人。

那人身形瘦削。

皮肤白得像雪，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褂，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除了他们曾经看到过的长在树皮上的那张脸。

“二位，别来无恙。”

男人轻笑着朝他们点头致意。

远处的螺旋中枢突然射出一道流光。

倏忽伸出手，将其牢牢抓住。

再摊开，是一块方形骰子。

“看来我的密咒还没过期，慈怀药王回应了我们。”

祂伸出手，将那块骰子递了过去。

“虽说出了点力，但这是你们的身体。你们先？”

司一五翻了个白眼。

“我们可马上就要陪你死在岚的光矢之下了，你现在慷慨有什么用？”

倏忽仍旧笑着。

“这里是命途狭间。说到底，聚集在此的我等皆是意识，就如大梦一场，时间的流速可未必正确。”

“当然，那位仙舟元帅的计划倒是万无一失。等到妖弓注意到此地的时候，只怕根本无法忽视药王示现的强大存在感。”

司一五冷下脸来。

“那似乎结局没什么不同。无论我们的身躯如何强大，再怎么不死。岚的光矢都会彻彻底底将其摧毁殆尽。”

“这可未必。”

倏忽收回手开始把玩那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亲眼瞧见的骰子。

“药王慈怀，祂会毫无保留地赋予祂忠诚的信徒以对方所期望的力量。”

“你，我，还有他。我们三人身上的赐福合而为一，再得到药王的增幅。虽说难以与星神角力，但在妖弓光矢之下破茧重生，并非不可能。”

祂上前一步，拉过司一五的手，将骰子放在他的掌心。

“就看你，想不想活下去了。”

司一五并没有急着回复，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人。

“你觉得……你劝得了这个主儿？”

倏忽将目光落在裴黎身上，淡然一笑。

“你不是【巡猎】的那群疯子，你惧怕死亡。”

“但……”

倏忽凑近了瞧。

盯着裴黎的双眼看了又看。

“你好像确实不在乎妖弓的光矢是否落下。是有什么盘算吗？”

“有啊，我在想该怎么样才能彻底解决你们。”

倏忽笑容明媚。

“我们，还包括了长生主吗？”

“祂会由帝弓亲自解决。”

倏忽后退两步，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如此，是这样。你并不在乎他们之间结局如何，你要的，只是两位星神之间的神战。”

很快，祂又恢复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那简单了，与我们一起。在我们得到长生主恩赐离开命途狭间之后，这场神战无从避免。”

“你看起来也不在乎药师的死活啊。”

裴黎挑眉。

“【丰饶】不会死去，若是祂真的倒在了妖弓的箭矢之下，只能说明我所追求的真正的长生，仍未出现具象化的存在。”

倏忽抚上心口。

“我所背负的这七百五十三万条生命，会陪着我寻觅新的大道。直到我们求得所愿。”

“所谓的背负生命，仅仅是指你吸收了他们的一部分肉身吗？”

“生命的存续有无数种方式，他们每个人的求生欲望都在我的枝干上刻下一道痕迹。我继承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的容颜、声音乃至些许的记忆都留存了下来。这难道还不能算是‘活着’吗？”

裴黎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价值观的差异。

他无奈摇头，从司一五手里取走了那块觐见之骰。

方块被高高抛起。

觐见之骰翻滚旋转，在一瞬间被解离。

剧烈的光芒之中，一块有着无数菱形切面，缠绕着碧绿色藤条的新骰子落了下来。

裴黎将其接住。

三人环绕住丰饶之骰。

那些平滑的绿色切面，缓缓裂开一条细缝。

而后，骤然睁开一只狭长的眼睛！

三人在与各自看到的眼睛对视的一瞬间。

都感受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次的混乱尤为漫长。

甚至到了裴黎难以忍受的地步。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

在这个地方，其实只有他失去了【丰饶】的加持。

所以没有那些缭乱的被动能力为他清除异常。

但……还有一个。

葳蕤神域以微小的范围直接在脑海内展开。

强制性地重塑了他的脑子！

虽说有些许余痛仍然萦绕，但总归不影响他面见星神了。

裴黎睁开双眼，正好与一只眼睛对视。

说是眼睛也有争议。

因为那只是个圆润的红珠，四周被漆黑填充。

衬得它阴厉而不祥。

而仅仅是这只眼睛，竟比裴黎整个人还要大上一倍！

身躯被不断拉远。

视域被扩大。

【丰饶】星神——药师的全貌逐渐显现在眼前。

头蒙白纱，生有枝冠。

千手百眼，身缠荆棘。

雌雄不辨的绝丽容颜，眉宇间满是慈爱的关怀。

麦穗编织的神环，在漆黑的穹宇中闪闪发光。

收回备受震撼的目光。

裴黎这才发现，此地竟然只剩他一个人了。

倏忽与司一五的身影消失不见，同时，那枚丰饶之骰也不在他的手上。

“令诸有情，所求皆得。折磨治愈，互为共生。”

药师微微张口。

空灵的语调荡漾在这命途狭间。

分明是空无一物的广域，却如幽谷深山一般传来接连不断的回响。

祂朝三人伸出了素净白皙的手。

一根荆棘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亦或是源自本能。

三人在各自的狭间单膝下跪，一手斜抚心口。

另一只手触碰向那神明的施舍。

“我在此祈愿……”

“我在此祈愿……”

裴黎同样朝药师伸出了手。

“我在此祈愿……”

他抬起头，面含笑意。

“以此之躯，成就【丰饶】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