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府大堂内，范离与张叔夜端坐在主位之上，等待着赵家家主的到来。

范离把张大人找来，主要是为了做个见证，别让人说出一个断案不公。

伤了范家的子弟，范离就没想着要什么赔偿。

这赵家三公子，别说只是赵家的三公子，就是皇帝儿子，今天范离也不会善罢甘休。

没让范离等待多久，只看一名身着华贵颇有家主气质的老头，身后跟着两个人，走进了公堂。

“老夫赵禄之，见过知州范大人、都监张大人。”

赵禄之走入公堂，对主位上的二位大人深施一礼。

而他身后的二人，则一同施礼。

看那九十度鞠躬的诚恳劲，范离都感觉的到，赵禄之赴府的诚意。

“免了吧。”

张叔夜眼看范离没有吱声，便让三人起身了。

“说吧，赵员外登堂是为何事？”

范离把三人的表情看的通透，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接着问道。

他倒要看看，这老头拿什么保自家子弟，又能耍出什么花样。

“昨日我家三子与贵府公子发生了一些矛盾。”

“并失手伤了贵府公子。”

“老夫这是请罪来了……”

赵禄之一大把年纪，再次躬身羞愧的赔礼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审讯定罪自有刑狱司掌法量刑。”

“无须赵员外亲自登门谢罪。”

范离冷冷的拒绝了赵家家主的赔罪。

如果杀了人说句对不起就能了事，那还要律法干什么？

况且，他身无功名，只是一个氏族家主，有什么资格来向范离道歉？

但范离也着实佩服眼前这个赵禄之。

如果赵禄之要是像昌邑那位，一上来就与他对着干，事情倒是好处理了。

不仅赵家三公子要入刑，赵家家主也得被治一个咆哮公堂的罪名。

可这老小子，一进门就摆出一副诚恳赔罪的模样，这倒让范离高看了他一眼。

“知州大人说的是。”

“犯了法自有法度丈量。”

“老夫今日拜府。”

“就是为了将这个逆子带来交给大人处置，好正我青州法度！”

“给我跪下！”

赵禄之躬身附和道，随后一声怒吼。

其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立刻跪在了地上。

“此子便是伤人者赵冲。”

“请大人使唤衙役，将他收监吧！”

赵冲重重跪在地上，而赵禄之一甩袍袖背过身去，一脸的深恶痛绝。

范离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好一个赵禄之！这一招大义灭亲，着实闪了他一下子！

他脑子里左思右想，以为是赵禄之找人顶罪，才如此大义凛然。

可当他细看赵冲面貌，整个脸都被打肿了，嘴角还挂着干透的血迹。

大概就是被范生打掉三颗牙齿的赵冲本人。

而且他这个想法有些荒唐，赵禄之既然敢来亲自送子，就不可能送来个假货。

因为再缺心眼的人都知道，对簿公堂时，是要辩明当事人真伪的。

不可能有顶替一说，何况范离是铁了心要整治赵家，赵禄之更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来人。”

“收监！”

范离猜不透赵禄之的心思，但人既然送来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他一声令下，两名衙役登堂领过范离手中早就拟好的缉捕手令，随后将赵冲拖了出去。

而赵冲全程不哭不闹，没有求饶也没有反抗，就那么顺其自然任衙役拖走。

范离看到他那无所谓的表情，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感觉。

“大人秉公执法，老夫钦佩之至。”

“依宋律，伤人者量刑后，需按被伤者伤势轻重，再做以相应的赔偿。”

“贵府公子何其金贵，不好叫旁人定伤。”

“所以老夫自作主张。”

“愿以盐庄三座、城外一处庄园，良田百亩，充做赔资。”

“另请青州城最好的医师，为贵府公子诊治。”

“房契、田契、医师，老夫都已经带到。”

“还望知州大人宽仁，收下赔资，化解两家恩怨……”

赵禄之表面上虽是大义灭亲，但还是心疼的偷眼看了一眼被拖出去的小孙子。

随后他直接拜服在堂上，没等范离反应过来，就把赔偿金额几句话抛了出去。

这老小子，送人赔钱不说，还请了最好的医师为范生诊治。

可以说，一场见了血的罪案，赵家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想要化解范、赵两家结下的仇怨。

但范离听到赵禄之诚恳的话语后，心中一片震荡彻底傻眼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世家大族果然是世家大族，处世之道根本就不是那些乡下的乡绅豪绅可以比拟的。

范离不傻，赵禄之这么做，是捧杀，彻彻底底的捧杀！

他现在就是想对赵家发难，连一个可以用的借口都没有。

范离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恐惧，这就是传承千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蕴吗？

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竟让人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赵家依法赔偿，范离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人交了，钱赔了，范离整治赵家的理由也没有了。

范离一脸震惊的看向身旁的张叔夜。

而后者，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笑。

张叔夜为官数十载，与这些世家大族打了一辈子交道。

可到头来，世家大族永远是那个世家大族。

而他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历任掌权者之一。

“可以……”

范离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两个字。

他两世为人，第一次被一个人一个家族，以无法拒绝的条件逼着和解！

硬是咽下心里的这口气，好像没让范离气血上涌头晕目眩。

他终于遇到了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对手。

令人悲哀的是，这个对手不在战场上，而是在这公堂之下！

“谢大人恩典！”

赵禄之深深的拜了下去，眉头也总算舒展了一些。

毁家灭族的灾祸，终于让他以这样一种方式躲过去了。

王定祸乱青州时，赵禄之没有怕过，赵家更没有怕。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赵禄之真的从心底产生了恐惧。

昌邑宗家上千口人，一夜之间被抹去。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开疆拓土的英雄？平定乱世的枭雄？

在赵禄之看来，范离都不是。

他是一个破而后立的改变者，而且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范离自入了青州后，不与世族亲近，已经说明了他要做什么。

赵家在这个节骨眼与范离结怨，无疑是在给他手里递杀人的刀子。

赵禄之不这么做，还能如何？像宗家那样，毁家灭族？

而且，对于赵家这种世家大族来说，对抗并不是最合适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