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瑞阳看来，膝盖摔伤了，这件事情纯属意外；甚至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关红毛，他也觉得这事情本身是没什么蹊跷的。

因为时间快晚了，他就骑着自行车去地铁站，没想到那小孩突然从岔道里跑了出来，还跑得飞快。为了避开那爷孙俩，他把自行车倒向一边，膝盖就是这样摔伤的。那位老爷爷打了个电话，便叫来一位教授，先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又给他孙子打电话，让他孙子送孙瑞阳去医院。

能带着孙子在校园里溜达的，那肯定是住在这附近的老教授，或者是教授家属。孙瑞阳没想着麻烦老人家，说自己去就可以了。老爷爷却非常较真，望闻问切了一番，用中气十足的京腔说道：“我看，骨头没啥事，但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毕竟，机器比人眼好使，你说是不是？”

孙瑞阳哈哈大笑：“老先生所言极是。不过我也觉得骨头没事，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不用再麻烦您了。”

“你是为了我们爷孙俩摔倒的，我哪儿能撇下你走了？”

老爷爷眯着眼睛，费力地从那部古董手机上找电话号码，嘴里念念有词：“天天开着车子到处乱跑，真要用车了又找不到人了。我打车送你去医院。”

“真的不用！”

但是他没犟过老爷爷，还是被拽上了出租车。老爷爷很认真地说道：“这可能是我一年来第一次打车。”

他们老一辈的专家学者，虽然在学术界都有很高的威望，也享受着优厚的待遇，但大多数人还是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乔琳说过，那次她们系开研讨会，来了一个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的确良衬衫、将满头银发梳成马大姐发型的老太太，乍一看，普通得像是出门买菜的邻居家奶奶，但是，人家当年是专门给国家领导人当随行翻译的大牛人。

这位老爷爷也是，他的穿着也非常朴素，但从他言谈举止来看，他应该也是某个叱咤风云的专家吧！

老爷爷牵着小孙子（后来才知道是曾孙），带着孙瑞阳去医院做检查。结果刚到医院，就有几个上了点岁数的医生对他点头哈腰。老爷爷示意他们低调，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老爷爷这么陪自己折腾，孙瑞阳反倒过意不去了。从医院出来之后，他跟老爷爷说，女朋友过来接他，所以不用再麻烦他了。老爷爷说道，他已经给孙子打完电话了，他马上就来接他们。

没错，他的孙子就是关红毛。

孙瑞阳远远地看到那个***88的车牌号，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关红毛下车之后，他就更加无语了。

老爷爷尚且不知道二人之间的过节，关红毛便冷笑着解释道：“爷爷，年后我爸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是拜这小子所赐。他摔成这样，也是活该。”

“你这小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孙瑞阳也冷笑道：“都说冤家路窄，没想到会这么窄。上次你在餐厅碰瓷我，还没跟我道歉呢！我劝你啊，别再闯祸，给家里丢脸。”

关红毛被激怒了，又忍不住推搡起来，这次倒是被他爷爷给制止了。孙瑞阳怒视一番，最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关红毛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总有一天，老子弄死你！”

那天是魏成林待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本来约好一起去跟乔楠吃饭的，孙瑞阳一受伤，也不能到处溜达了。他让乔琳和魏成林先过去，别因为他耽误了跟乔楠哥相聚的机会。

在听明白原委之后，魏成林却激动得直嚷嚷：“这说不定是那个红毛他们爷孙几个串通好的呢？哼，一家人没个好东西！”

“哎——成林，话不能这么说啊，那位老教授还是很受人尊重的。年纪那么大了，还在我们学校上课呢！人也和蔼和亲，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们几个正在餐厅里说着话，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过来，孙瑞阳狐疑地接起来，问道：“哪位？”

“你在哪儿呢？”

一听到关红毛的声音，孙瑞阳就泛起一阵生理性厌恶，冷冷说道：“怎么着，要杀我灭口？”

“我爷爷非让我跟你道个歉，老爷子今天发了很大的火，要是我不跟你道歉，以后就不让我进家门了。”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应该配得上“德高望重”四个字吧！要不然那些教授也不会那么尊重他。今天他负气走掉的时候，还听到老爷爷在后面教训关红毛，斥问他是不是又欺负人了。孙瑞阳很是感慨，一个明事理的老人，却偏偏有一群无理取闹的后人，也算人生一大不幸了。

“原来是想要跟我道歉啊？”孙瑞阳故意大声重复了一遍，好让两位小伙伴都听见：“那就来我们学校餐厅一楼吧！”

红毛来之前，乔琳就分外紧张，生怕他不怀好意。果然，红毛并不是自己来的，还带着他的表弟。

关红毛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笑道：“这位同学，你还真是我家的克星，我爸栽在你手里，现如今我又因为你被我家老爷子给骂了一顿。再这样下去，老爷子就不会再给我投资了。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你怎么就跟我过不去了呢？”

果然，还是没有一点儿道歉的姿态。想起那天的屈辱，孙瑞阳心里憋了一股火，但是他依然不失微笑：“拜托你想清楚，每一件事情，都是谁挑起来的。实不相瞒，我体弱多病，所以平日里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总有人骑在我头顶上，强迫我抬不起头来……就这样了，还不允许我反抗么？”

关红毛的神色冷了下来，很显然，孙瑞阳的话只能让他愤怒，而不能让他反省。但是孙瑞阳的厉害，他也是见识过的，在这个多事之秋，他不想再惹事，而是掏出手机来，说道：“给我爷爷打个电话，就说我跟你道歉了。”

“凭什么？”

“我警告你，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要是不认错，我跟你死磕到底。你家人不教你规矩，我来教你！”

孙瑞阳极少打断别人的话，而且还是如此粗暴地打断。对于这一家子人，他一个都不想见，更不想跟他们说话。

想起哥哥和男朋友的遭遇，乔琳也不想做和平鸽，小声咕哝道：“哼！要我哥哥跟你一样是个睚眦必报的，你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关红毛登时竖起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咳咳，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道歉的对象多了去了。”

乔琳知道，这样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做错了呢？

想想红毛对自己的欺侮，魏成林怒火中烧，但他知道冲动是魔鬼，便将动手打人的念头克制了下去。孙瑞阳不肯打电话，谈判陷入僵局，正在此时，魏成林手机响了。他本来就生气，看完短信后就更生气了。

“成林，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苹果店里的店员跟我说，平板电脑又没货了，让我等半个月。唉，买个IPAD怎么那么难！”

乔琳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也不知道他说的平板电脑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但是她在学校看过别的同学用过，拥有那个东西，就像小时候拥有特别牛逼的游戏机一样，可以说十分有面子。

看着魏成林沮丧的样子，关红毛不怀好意地笑了：“嗨，你不是从美国回来的么？怎么不直接在美国买，还要回来排队？”

明知故问！要是他手头宽裕，早就在美国买了。他回国后好不容易赚点了钱，这才想着给自己买个礼物。

成林没有说话，他可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窘境。关红毛回头跟他表弟说了句什么，他表弟就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IPAD来，递给了他表哥。

关红毛把IPAD推到他们桌子上，轻飘飘地说道：“诶~既然你那么想要，这个平板电脑你拿走吧！拿走之后，给我爷爷打个电话，行不？”

这种倨傲激发了所有人潜伏在体内的暴力因子，就连乔琳都攥紧了拳头，更别提魏成林了。

关红毛还是一幅大佬坐姿，笑道：“几千块钱的东西，换一通电话，你们不吃亏吧？”

说罢，他还抬了抬下巴，带着几分怜悯，跟魏成林说道：“对你来说，应该挺好玩的。你拿走，我正好有理由买第二代。”

“哐当！”

一声巨响，让食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原来是魏成林怒不可遏，将那个（以现在眼光看）非常厚重的IPAD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红毛傻眼了，他表弟反倒先跳起来，怒推了魏成林一把：“你丫找抽是吧？”

魏成林不甘示弱，也推了他一把：“哈，不就几千块钱的东西么？心疼了？”

两个少年转眼间扭打在一起，孙瑞阳腿脚不灵便，拄着拐杖拉架，结果被人一撞，就倒在了地上。那个关红毛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拉架途中，又踩了他脚踝一下。

乔琳顾不上魏成林，先扶着男朋友撤退。紧接着，后面就传来一声惨叫，乔琳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表弟落了下风，头磕到餐桌一角，痛得眼泪直流，再也没有力气打了。

还好学校保安及时赶来，制止了这场打架斗殴。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保安无奈扶额——这座非常袖珍的学校里，住着的都是像和平鸽一样温顺的白大褂们，这次斗殴，极有可能是建校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冲突了。

魏成林把表弟给打了，按照那家人的性格，必然会让他付出惨重代价，他们才肯罢休。想到这里，孙瑞阳眉头紧锁，在一瞬间做出了妥协：“这两场斗殴，算是扯平了，我原谅你了，我给你爷爷打电话。”

“哟，你当我傻呀？把我的平板给摔了，又把我弟打成这样，还想占我一大便宜？”

“平板多少钱，照数赔给你；你弟的医药费，我们照样出。”孙瑞阳说道：“你当时碰我的瓷，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要。”

权衡下利弊，关红毛勉强答应了这个条件。但是魏成林反倒不干了，他激动地嚷嚷道：“是他们先欺负人，凭什么让我们出钱？”

“成林！……”

魏成林还是孩子，并不知道惹了这样的人家会有什么后果，只管梗着脖子横。那表弟也不是省油的灯，嘴上骂骂咧咧，两人又差点儿打起来。魏成林往花坛里吐了口唾沫，啐道：“一个嘴上叫的厉害，根本不经打；一个号称游戏玩家，也就那熊样！”

关红毛本来还在拉架，结果一听到这句，登时就不能忍了。

魏成林瞪着他，喝道：“瞅什么瞅？有本事跟我打一场？”

关红毛的脖子也梗了起来，摆出一幅必胜的架势来：“打就打！谁怕谁？！”

魏成林一激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浑身的战火都被点燃了。他也想当大英雄，要用一场完美的复仇，把他和孙瑞阳受到的耻辱全都清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