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曾经的乔琳来说，她最想听到的夸奖，就是“越来越像姐姐了”。

潇洒如徐娜，也将乔璐视为头号偶像，用她的话说：“从未见过像乔璐姐那么安静，又那么充满力量的人。”

在遥远的高中时代，很多人都将乔璐归为不识人间烟火的小龙女那一类。如果乔琳能穿越回去，她很想告诉那些人，姐姐一点都不高冷好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姐姐！

跟电工偶尔神经质发作一般的关心不同，姐姐对弟弟妹妹的关心是始终如一的。就在博士论文答辩这个紧要关头，她还不忘给妹妹发来信息，叮嘱她好好复习，每一次成绩都很重要。

姐姐发来QQ时，正好是英语听力考试之前，乔琳快要关手机的时候。她匆匆给姐姐回复了两个笑脸，就把手机上交了。

乔琳当然知道成绩很重要，不仅关系到奖学金，还关系到以后出国的选择，她怎么可能不重视？然而这次恐怕要输了，她复习得再怎么透彻，怎么能比得上那些提前知道答案的人呢？

这已经是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了，环视四周，那些几乎没有在自习室里见过的同学，反倒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乔琳微微叹气，攥紧拳头为自己加油。

听力老师是一个很年轻的男老师，到了九点了，他却迟迟没有发卷子。学生们出现骚动时，他才轻轻一笑，说道：“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卷子，是不是都以为自己能考满分啊？”

好多学生惊讶得忘了合上嘴巴，毕竟心里忐忑，说不定心脏会从嘴巴里跳出来。

“咱们学校的英语系，可以算得上这所理工科大学最边缘的学科，历来不受重视。可即便如此，在座的各位，也都是以一个相对较高的分数考进来的。我本来还对大家的求知欲抱有很大期待，希望你们能有点优等生的自尊心，但是大家的所作所为，真的让我失望透顶。我甚至给其他老师提过建议，重新出一套题，没想到惨遭拒绝，理由是重新出题太麻烦……对此我无话可说，毕竟出题是老师的权利和自由。既然这样，那我要珍惜我这份权利，这份题是我刚出的，昨天晚上八点多才印完。好，现在大部分同学的表情，正是我想看到的。恭喜你们，你们的题白买了。”

在成为一个成熟的社会人之后，乔琳才知道，重新出一份题，不仅仅是麻不麻烦的问题，还涉及到平均分会不会拉低。对某些老师来说，他们甚至希望学生能提前知道一部分题，那样平均分就会大大提高。反正大学又不像高考那样涉及到升学率，弄虚作假也无妨；就算这样的分数是自欺欺人的，但是老师面子上好看，跟其他班级一比较，这不是显得自己教学成果突出么？

这位新来的听力老师当了一个异类，他没有用那套用了几年的卷子，而是连夜出了一份新题。在卷子发下来之后，他背着手说道：“我宁可这次考试成绩垫底，也希望你们学会‘诚实’两个字怎么写。学不会的，你们应该去幼儿园，重新上一遍学。”

哀叹声迅速蔓延，老师却丝毫不为所动，打开了录音。这个学期他们看了好几部原声电影、纪录片，很多对纪录片没有兴趣的同学全都睡着了，可乔琳全都认真看完了。这次听力考试，就有好几个片段就是从纪录片里摘出来的，确实晦涩难懂，但对乔琳来说却格外轻松。她粗略算了算，这次听力考试，只有两个题的答案不太明确，这个成绩还算可以吧！

在交完卷子之后，乔琳突然脑子一热，又折回教室，跟老师说了声“谢谢”。

老师很诧异：“为什么要谢我？”

“这是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了，其实我都死心了……但是没想到，您给了我一份希望。让我知道，原来坚持对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老师莞尔一笑，说道：“我也感谢你，有你这样诚实而又勤奋的学生，我才感到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乔琳同学，希望你能取得一个好成绩啊！”

跟老师告别后，乔琳心情不错，蹦蹦跳跳地回了寝室。她们三个人都坐在书桌前，没有一个人说话。考虑到她们心情不佳，乔琳收敛起笑容，往书包里收拾了几本书，准备最后一门公共课的考试。

王可可突然将书往桌子上一摔，怒道：“到底是谁的嘴那么贱，非要把这些事情告诉老师？”

乔琳忽地转过身去，大声道：“你不用含沙射影，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

王可可反倒吓了一跳，嗫嚅道：“我又没说是你……”

乔琳将凳子往身后一踢，往前走了几步，毫不示弱：“我知道你是说给我听的，但是我告诉你，我说过不会告发你们，就绝对不会告，你爱信不信。”

被乔琳一逼迫，王可可的火气也上来了：“就这一次不买题，你就能站上道德制高点了？你仗着自己清高，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好啊，那就看看你能神气到什么时候……”

“是你弄虚作假，还想要我瞧得起你？”

乔琳一反问，其他三人脸上俱是一热，原本咄咄逼人的王可可也哑了火，只能干瞪眼了。

“今天老师说得还不够明确吗？你们都曾经是高中同学中的佼佼者，可你们有一点优等生的自尊心吗？或许坚持到最后，我的成绩还是不如你们，拿不了奖学金，也去不了好的交换学校，甚至最后进不了一个好公司……但是我不害怕，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你们。”

做过亏心事的人，哪怕不用别人说，TA的心里也是一片地狱。

这是姥姥曾经说过的话，乔琳不想做亏心事，不想让自己在地狱中煎熬。

她背起书包，大步流星地朝自习室走去。这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独来独往。几天下来，居然也能感受到了独处的奥妙。一个人思考宇宙人生，也就不觉得寂寞了。

乔琳是在吃晚饭时收到开班会的通知的，看来这次班会十分紧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以往开班会，差不多也都是以寝室为单位坐的。这次进教室的时候，乔琳跟慕容她们对视了一眼，但是她径直找了角落里的座位，一个人坐了过去。

慕容从未见过她如此形单影只的样子，她身材偏瘦，往那昏暗的角落里一坐，更显出几分凄凉来。慕容一时竟有些后悔，就算她不想作弊，也不应该那样孤立她的。

那次班会大概开了一小时，其中五十分钟是辅导员慷慨激昂的痛斥，剩下的十分钟，才是两件要紧事。

第一，英语综合、精读、口语这三门考试全部作废，需要重考，时间定在下周一二；

第二，需要改票的去班长、团支书那里登记一下，如果买不着票，让他们父母知道孩子为什么回不了家，那也挺好。

辅导员最后骂累了，指着全班学生说道：“我不想追究这次事件的源头是谁，但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买题的如此，没有买题的知情不报，这就是对的吗？你们天天嚷嚷着公平正义，到这件事情上，为什么都沉默了？”

“毕业之后，你们别说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学校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好多学生被训哭了，乔琳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是，既然他们还会流眼泪，那就证明大家还是有羞耻心的吧！

很奇怪，乔琳并没有幸灾乐祸，或许她已经安于做一头黑色的猪了，其他的猪染不染毛色，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收拾好书包，故意磨蹭到最后。毕竟，她还是没有习惯做一头落单的小黑猪，想趁没有人的时候再走。

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了，教室里剩下她和刘积极了。沉默过后，乔琳望着她，鬼使神差地问道：“是你跟辅导员告的密？”

刘积极摇了摇头。

“那是跟系主任告的？”

刘积极依然摇头。

乔琳也觉得这样问太唐突了，便抱歉地笑了笑。刘积极也笑了，说道：“我直接给校长写了匿名信。”

……

刘积极走近了一些，说道：“刚才导员说得很对，他们作弊，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公平。据我观察，咱们班就咱俩没有买题，面对这种不公平，你能默默忍受，我不能。我就知道你会忍气吞声，所以我自己主动出击了。”

“可这样……同学们会恨你的，况且他们当中也有你的朋友……”

“呵。”刘积极一声冷笑，打断了乔琳的话：“什么朋友，会跟我展开这种不公平的竞争？抱歉，我并不觉得这种人是朋友。我只想做好自己的事，让自己的权益不受侵犯。他们愿意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我根本不在乎。”

刘积极说完后便走了，压根就没有叮嘱让乔琳保密。或许是相信乔琳的为人，也或许是觉得，被别人知道了也无所谓。还是那句话，她什么都不在乎。

乔琳眨眨眼睛，突然觉得，不管出于那种想法，但刘积极确实挺酷的。

乔琳再次思绪万千，用拳头敲着脑袋，告诫自己不应该只做一只安于现状的黑猪。她还在思索刘积极的做法时，突然看到她又折了回来。

“乔琳，我曾经真的想把你当成竞争对手来着，但是这一年半下来，我对你挺失望的。”

“……何出此言？”

“虽然你很努力，但是你真的太安逸了。这一点，我确实很羡慕，但也让我很放心，你不会成为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