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里结束的那个周末，乔楠迎来久违的休假，还跟妹妹打了电话。妹妹说，她已经得到允许了，要带着闵佳一起去部队找他。闵佳好久都没有出过远门了，更没有进过部队，她对未知的旅程充满了好奇。

乔楠笑道：“别让闵佳想得太好，要不来了会失望的。”

“可我觉得挺好的呀，有山有水，还有一只神秘的部队！”

“那就来吧，一只野兔子，带着一只小白兔，来山里玩几天吧！”

……

一阵肃杀的沉默，让乔楠急忙讨扰：“开玩笑啦，我是说，你比闵佳更成熟，要照顾好她。”

“还用你说？”

两个妹妹要来看自己，乔楠当然很兴奋。他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至少让他待在驻地就行。

那时是2009年6月中旬，距离放暑假，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休假那天，乔楠不再当野人，下山找精神粮食去了。跟社会生活脱节太久了，有了休假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他的目的地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书店。

他最常去的书店也就那么几家，通常找个角落一坐就是一上午。少年时期家境贫寒，他也是这样去新华书店蹭书看。现在不比以前，要是遇到好书，他会买下来，带回去细细品读。

他在书架间徘徊，最终走到“军事”那一栏，将目光锁定在一套《二战十大名将》上。那套书刚出版没多久，乔楠以前没见过，他毫不犹豫伸手去拿，却不料跟一双白皙的小手碰在了一起。

二人触电般地各自收回手，目光却又碰到了一起。四目相对，错愕不已。

乔楠想转身走掉，但却不知不觉地转了一个圈，重新跟她面对面，开口道：“好久不见啊。”

“嗯。”

她的头发已经垂到肩膀下面了，还弄了一个很飘逸的空气刘海。她穿着白T恤、A字牛仔裙，露出了一双光洁修长的腿。她清纯如大学生，但身上又有隐隐的明星气质，让人纷纷侧目。

现在的她比以前更美了，可乔楠总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她丢了什么东西。

还跟以前一样，她急忙做出了解释：“是苏雪姐生宝宝了，我想给宝宝挑几本绘本，给他做礼物。”

啊，原来如此。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快，苏雪连孩子都有了？是不是改天还得去看看她？

两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竟然连一句“还好吗”都问不出口。僵持了十几秒，她略微一欠身，匆匆走了。

乔楠眨着眼睛想了半天，反射弧绕着地球转了十圈，才终于将信号发射到大脑里。

她不是来买绘本的吗？

她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怎么会看这些晦涩难懂的军事类书籍？

在遇到她之前，他脑海里装的都是对她父亲的仇恨；可在遇到她那一瞬间，又好像觉得，仇恨似乎没那么重要。能说说话也行。

在接收到反射弧的信号后，他冲着她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转了一圈，正好看到她，她身边还站着一位男士，两个人正吃着同款冰淇淋。

原来妹妹的情报很准确，她确实有男朋友了。唉，这个脑子怎么就不好使了，把这茬给忘了呢？

她终究不忍心看着他茫然失措，拉着她男朋友，重新消失在了人海里。在走之前，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在跟他说抱歉。

乔楠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像是一条流动的河，而他是一只失群的鱼，没有方向，随波逐流。

猛然响起的闹钟铃声，提醒他归队的时间要到了。他从军好多年了，早已养成了无条件服从命令的习惯。可在这个夕阳西下的午后，他突然不想当一个听话的兵，想做很多叛逆的事。比如，不在规定时间归队，去某个小酒馆喝个酩酊大醉。

但老冯打来的电话，及时挽救了这个意图失足的青年：“喂，北京那个姑娘又给你寄东西了。”

“黄金子？”

“寄件人就写了一个‘黄’，应该是她吧？”

不冷不热地过了半年，她终究还是记挂自己的，每个季节都给自己寄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在包裹的召唤下，乔楠逐渐抛弃了叛逆的念头，乖乖地回去了。

这次寄东西，黄金子没有提前说，有可能是忙忘了，也有可能是在国外出差。其实乔楠可以想象她寄来的东西，肯定有藿香正气水、清凉油，还有些祛火凉茶、京城小吃什么的，另外，书也是必不可少的。

女孩的心思总是更细腻，托黄金子的福，乔楠跟他手下的兵没少吃好东西。时间久了，那些小战士眼巴巴地盼望乔楠来包裹，那就意味着他们又能稍稍改善一下伙食了。

这次收到东西后，他底下的战士都跟着起哄，让乔楠跟人家姑娘表白。乔楠嫌他们太吵，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赵宇也劝他，人家姑娘都做到这份上了，再不接受人家的心意，那就太过分了。

谁知乔楠竟然结巴了：“她条件那么好，有很多追求者。要是我说出来，人家不接受，那该怎么办？”

在感情方面，他从来都是被动接受，从来没有主动出击。

赵宇叹气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胆小鬼啊！”

乔楠不想反驳，默默翻开笔记本，开始写今天的日记，任凭赵宇在一旁唠唠叨叨。他有时候觉得这个朋友可好了，有时候就特别想把他的那张嘴给堵上。

“当年在军校，你乔楠可是赫赫有名，敢带领整个寝室打游戏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了。我们那时候都说，那哥们是个能人，是个勇士。”

乔楠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因为打游戏，那一年先进我没评上，这事能不能别提了？”

“参加精英比赛那年，你腿拉伤了还能跑。在定向越野哪一项，我一个正常人都快累吐了，你还拖着一条伤腿。每个队员都劝你，我们去坐标点打卡，你在原地等着。你还不听，非跟着一起跑。那时我们都在想，这兄弟，是个狠人。也不怕自己变成个瘸子，一辈子都得拄着拐杖？”

乔楠暂时停笔，眯着眼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时还是大三呢，他们几个学生兵，迎着夕阳跑向终点。因为担心超时，他一直咬牙强撑着。赵宇拿着地图，时不时地大喊一声“又消灭掉了一百米，兄弟们加油！”，还有人唱起了嘹亮的军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韧劲和乐观支撑着最后那一段路程。

乔楠拖着伤腿，不让自己拖后腿。累吗？累，只要一坐在地上，他就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疼吗？疼，几乎失去知觉，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怕吗？好像……，还真没怕过。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是队长，他不能倒下，一定要获胜。

所以，当魔鬼们嘲讽他，“精英之剑”是掺了水的比赛时，他会出离愤怒。当年那群学生兵虽然稚嫩，但每个人都不怕死，不怕累，都是响当当的好汉，怎么能用“掺水”来侮辱他们？

乔楠在回忆里笑了一下，那时的他们筋疲力尽，但互相搀扶，唱着嘹亮的军歌。夕阳在世界尽头，等着他们来拥抱自己。

他们曾经那样奔跑过，不知疲倦，不畏生死，那身沾满泥浆的迷彩让他们20岁的青春充满热血。

赵宇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在那时候，玩游戏被通报批评都不怕，参加比武瘸了一条腿都不怕；如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居然害怕跟一个姑娘表白？”

赵宇的话，像一根钉子一样钉在了乔楠心口上。在饱受伤病折磨的时候，在深夜里因为彻骨的孤独难以入睡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能将贤惠能干的黄金子娶回家，那他的人生会好过很多。

尤其是遇到了今天这种情况，有一大团棉花堵在了他的胸口。黄金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起来，点点滴滴都浮现在眼前。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以前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从目前来看，他俩收入差不多持平，虽然她的多一点，但从长远来看，他提升的空间还很大；她性情温和，心思细腻，懂得如何照顾人；他俩从学生时期就交好，拥有更多共同的回忆。

乔楠心想，他这一行，朝不保夕，有些话一定要趁早说。于是，在这个心情复杂的夜晚，他决定主动出击。他给黄金子发了条短信：“要不，咱俩一起过得了？”

长夜寂寂，安静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手机早已调成静音模式，蓝色的屏幕突然亮了两下。

按照纪律，他们已经过了用手机的时间了，而乔楠今天一定要违纪一次，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黄金子给他回复了什么。

在他摸起手机的那一刹那，尖锐的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这是紧急集合的哨声，乔楠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行囊，将手机上交，在蒙蒙亮的天色中，等待着使命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