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一言难尽
作者:沈胄 | 分类:古言 | 字数:62.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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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收养
五百九十
平生第一次,我感觉到了坐立难安的滋味。
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认认真真地听着戏文里面的说辞,表情严肃的就像是学堂里面最刻板的老学究一样。
我好几次想要开口打断那少女,让她换个戏曲唱,可我使眼色时的眼皮子都抽筋了,那女子还在咿咿呀呀,丝毫不停歇。
最后,我想了个法子,用手臂撑着下巴,闭上眼——装醉。
五百九十一
秀城此时正在飘雪,城里城外一片白衣素裹。
宋二爷一身寒霜地走了进来,拍了拍披风上的积雪,这个家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若不是老爷子昨天托人特意叫他一定要回来,他是万不会主动踏入家门一步的。
进了正堂之后,他就见老爷子,老夫人与其他家眷正在席上坐着,菜已经没有冒热气了,一看就知道都在等着他。
“稀客呀,咳咳咳,”老爷子阴阳怪气的说道,用下巴点了点席上离他最远的位置,“快坐吧,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儿个都告诉你什么时候开席了,今天还能叫我们等这么久。”
宋二爷被说的有些来气,看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人,谁都没有站出来替他说句公道话,包括他的夫人与儿女……他心知这些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惹得母子几个对他怨声载道,于是压着火气,不愿意在此将脸皮撕破,把手里面的贺礼推到了桌子上,脸上挂笑:“外面下着雪马车打滑,便一直走不快,让您等我真是儿子的错,咱们快开席吧!”
“是呀,爹,二哥他忙着呢,哪里能像咱们清闲的在家里面等他吃饭?”三夫人嘴上说的话似乎是为他请罪,实则句句戳在了心口上。
家里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爷子和宋二爷这些年来为了争夺族长印章全闹的家犬不宁?
宋二爷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三夫人一眼,冷笑,“女子还是贤德为好,我们之间的事儿你就不要再掺和了。”
三夫人被说了也不恼,扭头对二夫人道:“姐姐,您怎么也不多说句话?都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了。”
“这席宴都凉了,”二夫人不答,身边的下人道:“再一桌新的来吧。”
“……哼。”
安静中,不知道是谁传来了一声冷哼。
五百九十二
自那日在酒楼大人无意中听到了智取三郎后,回来他就命下人把我小书房里面有关这类的书都要了去。
其实一开始当我发现这件事情是指鹿为马后虽然也觉得奇怪,但看着他名声一日日的起来,还是跟着份自豪在里面,所以便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我便发现此事有诸多的不妙,因为这份虚荣是建立在别人的功劳之上,真要是被人追根究底起来,纵使这件事情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也会被人冠以沽名钓誉的称号。
我原本以为他把所有的戏词看过一遍之后,应该会非常生气,沉几天脸色。
可并没有。
大人就像是没有发现这件事情最根本的原因一样,每日照常公差,偶尔陪着我去见母亲。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智取三郎这部戏本在京都地界的书斋里居然找不到了,我才发现大人背地里究竟做了多少。
五百九十三
深冬。
街上开始放鞭炮,小娃子也走出来热热闹闹的讨喜糖,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强撑着精神看下人将食盒摆在了桌子上。
今儿个天没亮我就醒了过来,盯着下人准备这一桌的年夜饭,凉菜,热菜,焖菜,羹汤,今年过年家里面并没有摆宴,大人与我商量之后,决定请泰安公主到家中一叙,我知道他这是故意在给我面子,感念他的好,更加尽心竭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宝走到我的身边,拽了拽我的衣袖,道:“夫人您若是困了的话,就进屋休息吧,这边儿有玛瑙姐姐呢,不会出事儿的。”
我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别什么事情都推给你玛瑙姐姐做,今儿个读的书都背完了吗?”
夫子因为过年的关系,三日前便离家回乡了,大人这几日也歇在家里面,于是日日将之前夫子教他的东西拿出来温习。
一谈到和笔墨有关的事情,大人便极为严格,和往日模样判若两人,当年他和宋烟成之所以感情闹成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大部分都来源于此,所以当他第一次跟我说想要主动教元宝念书的时候,我心里面极为忐忑,生怕他把元宝给逼得太狠了。
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元宝平时看着乖乖巧巧的一团,性子竟然这般坚忍,并且对大人有一种盲目崇拜的情绪,他说什么便做什么,到最后连夫子说的都不大相信了。
我盯了几日后,发现两个人之间处的居然还挺好的,于是便放手让他们两个自己磨合了,并没有过多询问。
果不其然,在我说到了念书之后,元宝立刻脸上挂上了按耐不住的自豪:“今个老爷还夸我念书念的好呢!照这么下去,我就可以写诗了。”
第285章 收养
我听不明白写诗跟写文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于是哄道:“元宝可真厉害,这么聪明了吗?看来再过几年大人都没有办法教你了。”
“才不会呢,老爷学的可比我多多了,他说的我什么都听不懂,老爷说再过二十年,我才能追上他……二十年,那可多久啊。”元宝说到后来变苦了一张脸,自己嘟嘟囔囔着。
我算了一下元宝的年纪,确实,二十年都够顶的上两个他了,别摸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事儿,你这边再加把劲儿,指不定没几年就能够做到了。”
我们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身边儿有一个声音传来:“都说什么呢?”
回头,只见大人从屏风走出来,身上的袖子还带着墨点子,他脸上带笑,轻轻拍了一下元宝的肩膀:“我说怎么一眨眼你这小子就找不着了呢,原来跑你母亲这里撒娇来了。”
五百九十四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问道:“大人您说什么?”
男子看了我一眼,笑而不答,对元宝问道:“你还没有告诉你母亲这件事吗?”
元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把脸埋在我的裙子里面,小声说道:“老爷说……”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我并没有听清,便蹲下了身子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此时我已经猜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打的是什么谜语了,再一次询问纯粹就是为了逗元宝一下而已,顺带着确认。
元宝的小脸红彤彤的,“老爷说,要把我收为养子……”
“这时候还叫我老爷吗?”大人笑问。
“可不是嘛,”我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这么长时间以来,大人对元宝的态度一直让我琢磨不清,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天有了句实话,我也可以放心了,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你该改口叫爹了,来,叫一声。”
“……爹。”
“乖。”
我看着自己眼前的这父慈子孝的样子,恍然间又想起了曾经最不堪的那一段回忆。
说不定老天爷都是公平的,因为我曾经的那般痛苦,所以今生才能碰到这么好的人。
我在元宝的脸上亲了一下,站起身来,在大人的脸上亲了一口,喜滋滋地说道:“你们饿没饿,桌上热着奶羹,咱们先垫一口,等晚上母亲来了再大吃一顿!”
“好!”
元宝大声的回答,大人也笑看着我,温柔道:“没关系,我屋子里面还有糕点呢,倒是你,别累着了。”
“这有什么的呀。”
“哦,对了,”大人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明天可能杨先生要来家里一趟,你也不用准备什么好酒好菜,正常吃喝就行。”
“需要我陪席吗?”我想着他说的杨先生到底是谁,扫了一遍可能的人选之后,睁大眼睛捂住嘴,问道:“莫不是……杨宰相?”
“对。”大人随口回了一句之后,便牵起元宝的手,两个人决定回书房里面再练一会儿字。
“您等等!”我连忙叫住了他,心里面宛若波涛汹涌,即使我在如何的糊涂,也知道那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堂堂的一朝宰相,大人怎么能用这么简单的语气就告诉我杨宰相要来家里面呢!?
——天呐,他居然还告诉我不用特意准备一桌饭菜!
早知道杨宰相来的话,我七天前就开始研究起宴席准备什么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吗?”大人疑惑地回头。
“您先把杨宰相有什么忌口,犯什么忌讳,平日的喜好,还有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通通和我说一遍!”我飞快的说道。
“……”这下子,换成大人用困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了。
五百九十五
夕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母亲就来了。
原本我以为她见着了我定然是嬉笑眉开的,谁知道轿帘子打开,我便见了她愁容满面,明显不是一副过年应该有的气色。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我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进屋再说吧。”母亲叹了一口气,见大人也走上前来扶她,便一左一右的拉着我们两个人的手,往正堂里面走去。
桌上的饭菜正热着,我是掐着时间等她来才上桌的,只是看母亲这副模样,我也没敢叫旁边的戏班子上场,率先问:“您有话就直说吧,这么抻着,真让人等得心焦。”
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唉,咱们家那位大人……说不定熬不过几年了。”母亲叹息道。
“您说的莫不是……”我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会呢,这些年不是身子骨都挺好的吗?”万岁爷居然快死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听说……咳咳,”她使了个眼色,于是我们两个人便都知道她这件事是听谁说的了,继续道:“已经确诊了,最长不超过两年,姑爷,你可要做好打算。”
宋大人点了点头,“母亲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欣儿的。”
“哎。”母亲直到此时才露出了今晚唯一的一个笑容。
五百九十六
宴席的诸多琐碎事就不说了,等所有人离席后,我将母亲送上轿子,回屋就看见大人正在小书房里面点灯熬蜡。
推门,我走上前去帮他磨墨,在心里面直琢磨。
我万没想到母亲今儿个一来就带了这么大的个消息,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怕大人会因此而受牵连。
“您什么时候睡?别熬花了眼睛。”我叮嘱道。
“马上了,写完这封信就可以。”大人笔走龙蛇,几页纸飞快地就被他写完了,我为了避嫌,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写的到底是什么,等他最后将信纸封好之后才问:“您说我要不要避避风头?”
“嗯……何出此言?”
我叹息道:“你也知道母亲这泰安公主的名声就是个封号,我都这般岁数了,还没有个郡主的称号给我,就可知皇家的人有多么吝啬。
他们现在能够容忍我们母女二人的存在,不过就是因着上面还有万岁爷顶着,等什么时候换了个人,说不定会拿姜皇后开刀。”
“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大人严肃的点了点头,正当我以为他会和我商量起什么时候离开京都时,男子突然间笑了起来:“不过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放心吧,爷保得住你。”
五百九十七
在宫里的时候,宝姑姑天天和我说杨宰相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再加上此人大名豪的名称,所以我印象中杨宰相是一个和大人不相上下的正直之人。
然而见到真人之后,令我大失所望。
首先就不说此人的五短身材与一把白黑相间的胡子,但就是气度上也看得出功利性太强。
他从头到尾宴席上都没有说大人的一句好话,反而时时威胁,时时告诫,这顿饭吃的就宛若鸿门宴一般,因为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在这种诡异一起张的气氛当中,年终于过完了,到了元和二十九年。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