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是被惊醒的。

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一旁躺着的男人睡得很是安稳，周遭万籁俱寂，晨曦的辉光洒落下来，远处似有鸟鸣，啾啾地叫。

回眸看身旁秦涩明显苍白许多的脸，眼下有些青黑，伸手替他把了把脉，脉搏微弱，却平稳，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也是，若非他已然醒来，怕是整个瑞王府都没有人敢将自己送到他的床榻之上与之同床共枕，同样，若非他的气息，纵然自己如何深睡，也不该半点察觉都没有……

她兀自出神，并未发现身旁男子已经醒来。

看着她湿润的眸子微微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她，叹气，“好好地，怎么就哭了呢……吓到了？”

如此才惊觉，眼角泪渍斑驳，下意识伸手去擦，才想起来右手裹得跟粽子似的，另一只手却被握着，低了头喃喃，避开他的目光，“我……”

“我也不想哭的……”想说没有哭，最后动了动嘴巴，才发现脱口而出的，是无限委屈。

素来清冷理智的姑娘，这个时候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露出了最内核的脆弱与柔软，被泪水浸染的瞳孔，仿若最干净澄澈的夜空。

秦涩换了之手，轻轻捧着她粽子一般的右手，“疼么？”

不疼的，在此之前。

彼时是真的没有觉得疼，满心满肺的都是愤怒与担忧，愤怒于那么多专业的刺客，愤怒于形同虚设的治安，也担忧最终连煦渡也束手无策，担忧九衾给的据说最后一道的保命符其实没有那么神通……

人前豪言壮志“没有万一”，其实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的，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害怕又该与何人说？

幸好，他回来了。

此刻，才觉得痛，她瘪了瘪嘴，“疼……”

金尊玉贵养着的丫头，平日里也是娇气得很，但凡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何时让她受了这样的苦痛？秦涩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那痛觉甚至超过了伤口带来的痛，“傻瓜……以后可不许了，知道不？”

“那你也不许……”

瘪着嘴，抽了抽鼻子，倒也没有再落泪，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

果然，这丫头这次是被吓到了。秦涩叹了口气，虽说这事由不得自己，而显然，这件事绝对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神色黯了黯，却最终不忍心将这些肮脏的东西搁到这丫头面前，只笑着应道，“好。以后不了。”

不让自己受伤，不让你担心。

更不会让你有机会……伤了你自己。

……

煦渡进来的时候，言笙已经睡着了。

秦涩坐在桌边，神色还有些惫倦，眼神却犀利又清明，看起来状态恢复地不错。可煦渡却明白，不过是强撑罢了，昨日还在鬼门关徘徊的人，即便在自己手里也做不到。能让他如此逞强的，怕也只有……

目光落在沉沉睡着的言笙身上，啧，这丫头，还真是半点戒备之心都没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也罢了，如今都躺人床上去了，若是传出去，半点名声也不要了？

他目光微沉，秦涩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神医不必忧心，瑞王府的人最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况，瑞王府上下都极为喜欢笙笙，自然不会做出半点不利她的言行。”

“神医”二字，客气又疏远。煦渡微微勾了勾嘴角，倒是不知安歌怎么会在这里住了许多日，听说还被好吃好喝供着，以至于之后每每说起瑞王府的膳食，安歌总要唏嘘一阵。

伸手把脉，却也不似许多大夫一般专心，反而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一边还说着话，“你怎知，你瑞王府上下，便没有其他人的一两个眼线？”这事情其实很常见吧，何况，水至清则无鱼，隆阳城这样的地方，早已浑浊不堪，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即便有那么一两个眼线……”秦涩搁在桌面上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暗沉的檀香木，笑意森凉而不可一世，“谁又能保证，他们以为的眼线……就真的是眼线了呢？”

煦渡一怔。

他精通医术，于人心亦是通透，唯独对这些权谋，却是半分兴趣也无，更无点滴天分，却也暗自心惊于秦涩此刻的锋芒——这个被世人低估与忽略的皇子，到底藏起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收了手，确认和自己之前所想差不多，才从怀里掏出早已写好的药方搁下，“之后找人去抓药，若是外头铺子里买不着，皇宫里总有的。”

对皇权纷争他没有兴趣，此次亲自前来，不过是看一看他的情况罢了，既然已经能如此逞强，怕也没什么大碍了，当下，目光又看向他身后床榻，沉凝片刻，终究是不忍这丫头一片心意有朝一日被辜负，“你……无论什么情况，都给我……活着。”

敲击着桌面的手一顿。

秦涩微微侧目，为煦渡话语里的情绪，不是交代、不是劝诫，更像是……咬牙切齿的威胁。

“神医……是何意？”

煦渡却已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袍子，神情之间客气有礼，却也有几分明显的疏离。他又看了眼言笙，见她说得安稳，睫毛却微微颤动，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回头她醒了，告诉她，那毒药我还要两三日的光景，届时她来寻我便是。”

说着，转身便走。

秦涩却已经跟着起身，仓促之间一阵头晕，撑着桌子稳住了身形，“先生！”

离开的步子一顿，背对着秦涩的脸，缓缓笑开，瞧，这会儿不是那么疏离的“神医”了，倒是客客气气地“先生”了。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的煦渡没有转身，只低了声音喃喃，“好好活着。毕竟……那丫头再也没有……另一条命给你了。”

说罢，再不管身后那人是何表情，撩了帘子直直走了出去。

笙笙……纵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却终究觉得不值……我总该让他明白，他如今的这条命是你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