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灵魂深处所有的疼痛、疲劳和恐惧之中，唤醒所能唤醒的所有理智，我意识到自己没有做梦，更不是置身于一片虚幻之中，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精疲力竭，困顿空乏，几乎油尽灯枯。我无力可施，更无处可去，只得用目光扫视四周，观察情况。

我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气泡”里，身处海底深处：也许是一条古老的深海隧道，隐约闪现的光亮并没有驱散黑暗，反倒凸显出黑暗的存在。

我不喜欢海下的环境，在我的意识表层对深海有一种忧虑，一种深广、极端、无声狂啸式的恐惧，因为海底里黑暗、广袤、充满了危险和未知性。我被那巨大、黑暗、遥远、古老的神秘感压倒了。我担心某个方向，有某个凶恶的海洋食肉动物正慢慢向我靠近，突然发动袭击，瞬间将我撕碎。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简直令人抓狂。好在我并非孤身一人，某种不明生物在我身边游动，不过我看不清他（她）的面部。他（她）似乎可以在水下呼吸、漂浮、穿行，水泡环绕在他们的四周，于黑暗中显得晶莹剔透。

“欢迎来到时空之海的中心，亚特兰蒂斯城。”她说话了，声音穿过气泡，传进我的耳朵。那声音很轻，但暗藏激情。

我质疑道：“哪？亚特兰蒂斯？怕不是某个海洋公园的注册商标吧…”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亚特兰蒂斯，如假包换。我们的女王邀请您赴一场盛大的宴会。我保证，当你们看到我们的城市，会吃惊到掉下巴。”我四处张望，捕捉她的身影。透过极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了她的身影轮廓，她带着面具，长长的黑发在水中自由摆动，上身穿黑色衣，束腰细得好似蜂形，下身是鱼形，整体看上去和传说中的美人鱼简直一模一样。

“你是…人鱼？”

“人鱼？那是你们人类的叫法，准确的说，我们是线族。认识一下，我叫薇莉雅，亚特兰蒂斯特遣队的成员。”薇莉雅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我记得黑山羊之母说过，线族是自然之神“时空鱼龙”统治的种族。“线族…难道你们是神之使徒？自然之神时空鱼龙·克洛诺斯的后裔？”

薇莉雅斥责道：“大胆！不可随意称呼圣神的名号！”

“不知者不罪嘛…我又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对了，时空之海不是在大西洋西侧的百慕大群岛周围吗？那里是北美洲，你是怎么从太平洋的岛屿上，一瞬间把我带这么远的？”

薇莉雅打了一个响指，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到处都是银光闪闪的管线和洁白墙壁，我似乎置身于一条由岩石凿刻出的宏伟隧道中，许多锈迹斑斑的黑色铁柱支撑石顶，也许足有几百公里长，柱列向远方绵延而去，最终隐没在黑暗中。

隧道里都是海水，但是静止的海水，很清澈，没有海流。光芒以极快的速度消逝，黑暗和寒冷随之而来。我不禁眨了眨眼，那片光辉几乎令他目盲，现在视网膜中还留有残像。一连串迷离缥缈的橙绿色光斑正慢慢消退，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笼罩四周的黑暗。

薇莉雅说：“这里是水下的时空隧道，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来往海洋中的任何一个角落。”话音刚落，薇莉雅突然推着气泡向前狂奔——速度很快，但悄无声息，如梦幻，如鬼魅，如云雾，如黑烟。像漂浮在水中的丝绸，速度又快又顺畅，我的周围只剩下寂静，悠远而深沉。这让我感到惴惴不安……

几分钟后，不远处响起三记钟鸣，声音从水中飘荡而来。整个世界开始变亮。隧道尽头出现两根铁柱，其间是一扇大门，由磨光的蓝水晶制成，安放在近乎黑色的金属框内。气泡停在大门前，无聊的我欣赏着大门上的绘画。赤褐色、赭石色和棕黄色的线条勾勒出人鱼猎杀凶恶的巨鲨和逃窜的鱼群，还有诡异恐怖的深海乌贼和憨态可掬的大海龟。这些图案肯定有数千年的历史，但刚转过一个拐角，就发现用同样风格绘制出的宫殿、盔甲、冷兵器，——不过最后这幅比其他图案明显逊色不少，似乎画家并没有用心描绘这些东西。

薇莉雅在大门前划了几道，大门缓缓开启。门后并不是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新世界”，而是一个由淡蓝色晶体打造的兽笼，“冰晶兽笼”中，一条混身散发着远古气息的深海巨兽正在瞪着我，转瞬光阴长如百年。它的眼睛是个什么颜色，我也说不好，它们既不是蓝色、绿色，也不是褐色、灰色，而是绽放出明艳的蓝绿色彩，当深海巨兽游动起来时，眸子里甚至会闪现红黄光芒。它硕大无朋，填满了冰晶兽笼中所有的空间。头颅硕大低垂，牙齿锋利无比。我起初以为是某种远古鲨鱼，但很快意识到鲨鱼不可能长成这么大个。它足足有五六十米长，如同高楼，如同岛礁。

“喂喂喂…你不会是想把我当成鱼食喂鱼吧？

薇莉雅笑着说：“你？小虾米的一样的体格，还不够给我的小宝贝塞牙缝的呢？”

第184章 时空之海

“你叫它小宝贝…？”我指着深海巨兽说。

薇莉雅说：“它是亚特兰蒂斯的守城兽，我们的第一道防线。”

“守城兽？亚特兰蒂斯有敌人吗？”我问。

薇莉雅说：“虽然蓝血族和我们亚特兰蒂斯长期维持着友好的外交关系，但蓝血族的野心太大了，大到让我们不得不防备。”

薇莉雅推贴气泡绕过笼子，我在气泡里左摇右晃，那感觉比晕船还糟糕。突然，我感到呼吸困难，大概是气泡中的氧气快被我的呼吸耗尽了。我尽量把呼吸放缓，并说：“我觉得气泡里的空气已经维持不了我的呼吸了。怎吗办？我会被憋死的。”

薇莉雅说：“不要急，就快到了。我们把你请来，不会让你憋死的。”顷刻之间，我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两眼一抹黑。接下来，我所目睹的乃是许多宏伟的建筑所组成的美丽城市，这些建筑精巧无匹，极尽壮美。看起来，这些建筑中的大部分都是以大理石和各色水晶建成的，它们在未知的光源下闪烁着来自远古的光辉，默默诉说着一段被历史隐藏的故事。我不禁为那些石制的宫殿、桥梁和房屋惊叹。总体来说，这广大的城市位于广阔的海底，巨大的城市周围也星罗棋布着一些孤立的神殿或山庄。那属于遥远得，难以追忆的太古的光辉令我目眩神迷，无法自拔。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里简直是海里的天堂！”我惊叹道。

薇莉雅指着位于城市中央的宫殿说：“女王就在那座宫殿里，等待着接见您。”

在亚特兰蒂斯城的中央，一座装饰得富丽堂皇、保存得极其完美的庞大建筑巍然耸立，毫无疑问，那是人鱼女王居住的神殿。那座宫殿的门窗里，摇曳的光辉正灼然闪耀，仿佛有火焰在神殿深处的祭坛上猛烈燃烧，我仿佛一步一步地被它拉扯过去。

从宫殿里发出的光辉是纯粹的好似纯粹的幻觉，它太美了，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气泡穿过台阶，进入属于无限深渊和无尽岁月的宫殿之中。

宫殿内，到处都是精美的建筑和闪耀的珍珠，许多许多人鱼在宫殿中来往穿行。有威武的人鱼战士；美丽的人鱼小姐；幼小的人鱼孩童；有表情僵硬的男性人鱼，也有亲切和蔼的老年人鱼；有战意十足的人鱼，也有宁静平和的人鱼；成百上千的人鱼形态各异，大小不同。一队人影闪入光亮处，他们身披水晶盔甲，皮肤苍白如雪，个个英俊逼人，眼球漆黑似墨。他们手持青铜色金属打造的长矛，矛头很长，像波状短剑那样弯曲，貌似是用蓝水晶打造的，一侧是锋利刀刃，另一侧则是可怕的锯齿。表面上还有些奇特图案和古怪花饰。从矛头尖端到矛柄尾端大约五尺。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冷兵器。这里的的确确让我联想到了传说中的失落之城——“亚特兰蒂斯”。我的出现似乎点燃了人鱼们的好奇心，上百只眼睛同时转过来盯着我，一眨不眨，仿佛我是某种珍稀动物。

五个腰部以下的尾巴颜色各不相同的年轻女性人鱼围绕在我的身边，她们肤色苍白，长发垂肩，有直发有卷发，有的发色金黄，有的发色暗紫，有的发色火红，她们戴着耀眼夺目的金银首饰，上身穿着由丝线和珍珠织成的无袖紧身衣，一件深绿，一件深棕，一件深蓝，一件深红，一件纯黑。

她们发型完美，容貌出众，灵气逼人，游动起来悄无声息。我只能听到尾鳍甩动时水流的细碎响声，犹如声声叹息。距离我最近的人鱼身穿纯黑色无袖紧身衣，是肤色最白容颜最美的一个，她向薇莉雅打了个招呼，然后冲我露出微笑。我也谨慎地笑了笑。

成百上千只自身发光的深海鱼类，作为光源照亮巨大的宫殿。王座上的人鱼罩着式样复杂的白色长袍。不止是白，更甚于白。这种颜色亮得让人无法逼视，简直像光一般闪耀夺目。她端坐于王座之上，白皙面容透出智慧与温柔，眼光种流露出一丝兴奋，也许还有一丝落寞。总而言之，她美得无以复加。

宫殿中的一众人鱼躬身向她行礼，高喊“女王”。人鱼女王紧闭双眼，仿佛在进行祈祷，接着站起身，缓缓游到我的跟前，在她经过时，所有人鱼低头抱胸以示尊敬，她没有翅膀，但仍然是个天使，这毋庸置疑。

人鱼女王的手里提着一个玻璃瓶，但我怀疑材质并非玻璃，因为它折射和反射出的光芒光华夺目，甚是不凡。也许这瓶子是某种水晶，或是一颗巨钻。

它甚至让里面的液体熠熠生辉，仿佛用光线制而成。

说实在的…海里用得着瓶子吗，打开瓶口，海水不就会灌进去了吗？太多此一举了吧…

人鱼女王将双手穿过包裹着我的气泡，气泡内部是封闭状态，他拔掉瓶塞，把大约一寸的液体倒入杯中。原来瓶子和瓶子里的东西是为了人类准备的，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类似的液体，如同岩洞中的一片光芒，就像游泳池上反射的阳光。

人鱼女王说：“喝下去，人类。”声音轻柔，但包含无法拒绝的威势。我与人鱼女王四目相对。那是一双绽放微光的冰蓝色眼眸，如宇宙般苍老。仿佛这双眼睛曾在亿万年前，见证过条条银河从星辰中凝结诞生。我冲她和蔼地笑了笑，恭敬地手中接过酒杯，开玩笑道：“在人类世界，下毒害人可是违反法律的哦。”

人鱼女王呵呵一笑，道：“想害你很简单，只要戳破气泡…何必下毒。”

“说的没错。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冰冰凉凉的，味道像刚刚融化的白糖冰糕，我突然两眼一黑，意识从模糊到清晰，进入一个混乱阴霾的梦。

梦中，滔天巨浪从海上升起，碾压着一座古老的城市。夜空被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色闪电占据。豪雨倾盆而落，城市在巨浪和暴雨雷电中颤抖！火柱从地底迸发，转眼间烧遍全城，向暴风巨浪发出挑战。我漂浮在遥远的高空中俯瞰这一切。我听到人们的尖叫声、哭嚎声、求救声。在梦中，我可以听到他们每人的声音，清晰可辨，独特分明。他们一个个尖叫起来，随即便窒息、烧死、溺毙。海浪吞没整座城市，暴风雨终告停息。

黎明时分，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此处曾有一座城市存在，更不用说面积有两个日本那么大的海洋岛屿，亚特兰蒂斯彻底消失在了世界版图上，沉入冰冷的海底。海面上只剩下被水泡肿的尸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漂浮在黎明冰冷的海面上。灰色和白色的海鸥已经开始用它们残忍的喙啄食尸体。

这一幕关于毁灭的梦境将我惊醒，气泡“啪”的一声破掉了，我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一股力量从我的指尖逐渐扩散到整个身体，我凝神聚意，片刻之后，我能自由的漂浮在水中，并且完全不需要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