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吴谦而言，一个人是不是在自己面前说谎，他相信自己还是能做到极度精确的把握。

所以当李刚这边还没有开口，吴谦便已从对方神情目色中，察觉到了此刻李刚内心的坦诚。

“我其是个孤儿，我爹死的早，而我娘又在我很小的时候，迫于生活的压力，抛下了我改嫁他人，所以我直到十六岁的那年，才吃上人生中唯一的一碗热饭。”

李刚的神情越来越落寞，也来越悲哀。

就连他那漆黑的眸子，在这一刻似乎也没有了往日那吞人心魄的魔力，只有无尽的落寞，悲伤不住的流转。

吴谦见状，心中也莫名的升起了几分悲凉之意。

这毕竟是二十世纪，整个社会还处于发展起步的阶段，社会对于类似李刚这样的流浪儿童，并没有完善的托养程序。

“也因为这段遭遇，我从有意识一来，就特别痛恨我娘，我恨她的生下了我，却又无情的抛弃了我，所以我在很多个凄冷的夜晚，不止一次的前往她的新家，暗中使坏，大肆破坏。”

吴谦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倒是有些附和自己对李刚的认识。

李刚说到这里，突然凄惨一笑，继续道：“可是让我疑惑的是，不论我如何使坏，事后从来没有一丝的麻烦找上门来，这让我一度极为的骄傲，我甚至私底下认为，这一定是有那个神灵在天上保佑我，所以我的破坏力度自然是不断的加大，这一切持续到我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怨恨，一把大火将那个本就不很奢华的小家，一把火烧了一个干净。”

听到这里的吴谦，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李刚的行为，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但是眼前的李刚，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头，深深的埋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场很大很大的大火，哪怕当时正值寒冬腊月，哪怕当时的我身上只是披着一件发烂的破布，我依旧感觉到整个世界的都仿佛充满了温暖，直到、直到我看到一个干瘦邋遢的男人，大哭着从屋内抱出了一个同样邋遢的女人和一个比我还要干瘦几分的孩子时，我才感觉到，这场大火似乎有些发烫了起来。”

吴谦叹了一口气，抬手递给了李刚一杯水，以作安慰。

李刚突然怪异的一笑，开口问吴谦道：“你能想到吗？那干瘦的男人刚一逃出火场，一双浑浊的双眼便死死的钉在了我身上，那男人脸上的神情很怪异，像是充满愤怒，又像是充满怜悯，他直愣愣的盯着我，盯了好久之后，突然像是发疯似的又哭又笑了起来。”

吴谦只能强挤出几分笑脸，却是根本想不到任何合适的字词回答李刚的询问。

李刚继续道：“我本来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可是不知为何，却莫名奇妙的走到了那男人的身旁，那男人见到我靠近，竟突然停下了笑声，直愣愣的走入了还在被大火的焚烧的厨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了我的面前，示意我吃了它。”

说到饺子这两个字时，李刚的话语出奇的怪异，仿佛再说一个笑话，又像是再提及一个恐惧。

“那男人放下了饺子后，并没有多看我一眼，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向火场，突然凄惨一笑，*烧吧烧吧，把一切都烧干净了，我们这一家子就再也不亏欠你什么了。*”

李刚说到这里，突然抬头看向吴谦：“你知道为什么我使了那么多次坏，都没有被人抓住吗？”

吴谦缓缓点了点头，事实已经很明显了，李刚的这位继父，从一开始就知道家里的所有破坏，都是出自李刚之手，只是因为自觉亏欠着李刚，所以引而不发罢了。

李刚见吴谦点头，又继续说道：“那男人等我吃完了饺子后，才对我说我今天过来的刚刚好，因为就在前一天，我娘刚刚离开了人世，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娘早已在床上昏迷了十四年了。”

吴谦突然有些后悔，看着李刚那孤寂的模样，他实在是不该询问这种近乎于疯子一样的人的伤心往事。

可是李刚显然倾诉的很忘我，此时也不顾吴谦的阻止，继续说道：“那男人让我对着我娘磕了九个响头后，对我说原本他还想着卖了房子为我娘安葬，现在倒是省事了，说完之后就突然抱起了我娘和那个自始至终对我冷眼漠视的孩子，就向着那燃烧正盛的房子冲了过去。”

吴谦此时已经决定要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于是便拍了拍李刚的肩头，说道：“最后你救下了那个孩子？这人就是你前面说起的弟弟？”

李刚点了点头，道：“对，他叫胡铁牛，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吴谦微一沉吟后，又问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刚听到吴谦的这句询问后，竟是迟疑了一下，过了半响后这才突然苦笑道：“在望京大学上大学。”

吴谦又问道：“是你供他上学的？”

李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吴谦也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李刚的肩膀，道：“好，你我的交涉正式成立。”

吴谦明白，李刚之所以给他说起这些，很明显就是要告诉他自己对于胡铁牛的亏欠以及在乎。

一个自己在乎，又为之奉献过半生的人，的确可以称得上一个把柄。

听到吴谦同意了和他合作，李刚的脸上却并没有显出多少的欢喜之色，只是举起了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辣嗓的烈酒瞬间涌入胃中，让眼前的李刚忍不住一阵哆嗦，随后突然将酒杯砸在了地上。

“吴总，和你实说了吧，我李刚是一个连活着都觉得累的人，我并不想做什么大哥，可是我却必须要成为大哥，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想要钱，而只有当大哥，才能为我带来足够的钱，才能让我在望京那样的地方为铁牛置上一套像样的家，等攒够了这笔钱后，我自然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刚说完，又直接抄起了酒瓶，开始咕噜咕噜的畅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