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院中蔷薇藤、海棠枝和桃花树下，悬满冰绡彩帛扎的花灯，一盏一盏，依次点亮，将小小的院落映的霜雪般皎洁。

叶弥站在清辉中，想起满室的彼岸花，和花海尽头，那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猝不及防的，往事酿着思念，如潮涌上来。

那一年的上元节，也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古旧的院落，飞檐拱角，铁马叮当。庭中梅树盛开，玉蕊檀心，在静夜中吞吐芬芳。她坐在琉璃顶，望着远处似游龙蜿蜒的华灯，说，如果有一场雪，今年的上元节就太美了。

不知是谁听到她的愿望，于亘古不变的静谧中，鹅毛大雪无声飘落。

任微凉的雪沾湿长发，心中雀跃，却依旧坐在琉璃顶，安安静静，唯恐破坏这一瞬、天地间的美好。

不知是谁踩到松动的青砖，发出细微的响声。

她低头，瞧见梅树下多了一道明冽的身形，银发玄衣，雪色般清冷的眉眼蕴藏一抹浅笑。

他说，“你就是皇帝新请来的天师？”

她不解，“我们好像没见过。”

那一双狭长的眸子翻了翻，揶揄道：“还说是民间高手，眼神居然这般不济。”

银发…玄衣…普通人怎会长成这副妖孽模样？她终于反应过来，拔剑，从琉璃顶御风而下，“妖怪别猖狂，看本天师收了你！”

“收，我？”他站在那里，不躲不避，眼神尽是无声的挑衅，嗯，隐约还有几分期待。

…

脚步声响，叶弥收回思绪，这家伙至今未归，处境不知怎生为难。

“大…大天师，饭…吃饭。”老燕喊道。

“摆在院子里吃吧。”叶弥笑道，良辰美景，怎能辜负。

“青…青姑娘说，外面…冷。”老燕望空听了听，翻译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叶弥望着霜雪般空明的烛光，坚持要留在院子里。

她们拗不过她，只好燃起取暖的火炉，悬起挡风的帐幔，又取了回文织锦的斗篷给她披上。

芝麻汤圆，酒糟鸭掌，清蒸鲈鱼，三杯鸡…都是她平素喜欢吃的菜式。

“红衣你们也坐，权当陪我。”叶弥拍开葡糖酒封，将几只夜光杯斟满，“时间最短的，也跟了我快一百年。说起来是我收了你们，避免祸害人间，但我的衣食住行，都是你们打理，差不多的小鬼小妖，也都是你们去降伏。我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贴符咒，关你们禁闭。仔细想想，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依赖你们。万一我不在…”

老燕插话，“大…大天师，红姑娘…她们，躲起来…哭了。”

这就哭了？叶弥无奈，“真没出息，叫回来，我还没说重点呢！”

老燕去了半天，回来直摇头，“她们说，坚决不…投胎，要祸…祸人间一万年！让大天师看着办。”

“哼，欺负我看不见，打不着，一个个胆子肥了，等我好了，非揭了她们的鬼皮。”叶弥气呼呼的道。

“等你好了，她们排队送过来给你打，先吃饭。”方浔劝道，顺便将酒杯撤了，换上润肺的银耳雪梨汤。

一人一狼一天师，坐在蔷薇藤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六人，直到明月西斜，才各自回房。

叶弥睡的越来越沉，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信步下楼，沙发上坐着的身影，向来无事不登门，“方大少爷，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方灏难得的和颜悦色，“听楚楚说起你身体不好，我还以为是假的。都说金钱万恶，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还真的都不是问题，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才最棘手。”

“有劳您挂怀。”

叶弥如今很不济的眼神，也瞧见方灏身上沾了不少灰尘，头顶还插着几根枯草，“你是从…破庙里钻出来的？”

方灏喝一口茶，“要是破庙就好了。楚楚要见你，你那几个朋友，包括我亲弟弟，死活拦着不让进门，我一着急，嗓门大了点，就被一阵风卷到学校后山的坟场，在坟堆枯树林里兜了一整夜，鸡鸣天亮，才找到下山的路。”

顿了一顿，方灏接着道，“你还别说，十几公里路，走起来还挺快的，三个小时就走回来了。你的手下真有两下子，我这暴脾气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乖乖坐在客厅里喝茶，等大天师睡到自然醒。”

叶弥呵呵一笑，“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方灏打量叶弥一眼，“样子虽然苍白憔悴，精气神还是有的，怎么就无药可治了呢？那个什么断肠草，就那么毒？”

“你怎么知道是断肠草？”叶弥眸光生寒，难怪紫衣至今不回，正儿八经的神族，服用断肠草也必死无疑，何况她区区半神之身。

可依他的性子，若没有解药，一定会…

“昨天半夜，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跑到我家里，抱着楚楚求救，说你的小情人在她老家大开杀戒，屠戮十万妖牲，以淬炼压制断肠草的灵药。”

说着，方灏站起身，“楚楚在门口跪了一夜，想请您移驾，去救救她的族人。说句心里话，那哥们的做法我能理解，族人救不救的了也没关系，你好歹露个面，别让楚楚跪出病来。”

叶弥垂下眼帘，十万妖牲，换她一命，这又何必。且不说是否有用，结下这么深的仇恨，即使活着，又有何乐趣。

虽是早春，夜间还甚是凄清，白楚楚在极寒冰狱磨练过，这点冷意算不得什么，但一晚没睡，肚子里又带着球，也很是辛苦。

“我们没为难她，只是拦着不让进。”红衣写道。

“起来说话吧。”叶弥也纳闷，这小狐狸怎么动不动就跪地。不过她欠了自己许多人情是真，跪一夜，自己也承受的起。

白楚楚腿麻，在方灏搀扶下站起身，哑着嗓子道，“楚楚是自己惭愧，心中不安，跪在姐姐门前，赎一赎自己的罪孽。这些日子，每每有难，姐姐总能救楚楚于水火，可姐姐有难，楚楚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求姐姐出面，拯救族人。”

“你总是明事理。”叶弥淡淡道了一句，“走吧，去两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