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白楚楚悄然来到叶弥家中，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守门的鬼物没有刁难，径直放她进去。

她心神不安，每一步都迈的很仔细，生怕惊扰到这里越来越玄妙的气息。房子的格局依旧熟悉，可是，固定路线的尽头，却隐着让她越来越敬畏的存在。

晚宴上各种气息混杂，她未能捕捉到不同，于安静的深夜，便能感受到紫衣殿下越来越纯正凛冽的气息。

姑姑曾说，世间的一切相生相克，其实六道本无道，殿下的修为便应在这句话上吗？

“喂，能不能走快点？”叶弥居高临下望着她，神色颇不耐烦，这丫头小心翼翼的迈着碎步，要走到什么时候？要不是好奇心作祟，这个时辰，她早就呼呼大睡了。

白楚楚听了，忙快步上楼，扑通跪倒在地，“晚间多谢姐姐护着我。”

叶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皱眉道，“有什么事直接说，别动不动下跪，能帮的我自然会帮，不能帮的，楼板跪穿也没用。”

“楚楚懂得。”

“所以，你是真的怀孕了？”叶弥随手将她扶起来，好奇的上下打量，腰肢纤细如常，身形反倒消瘦了。

“千真万确，是我和灏哥哥的孩子。”白楚楚神色严肃，“正因为如此，才不敢让他知道。”

叶弥皱眉，这可就麻烦了，她肚子里是一只半妖。

“让你留在城市，默许你跟方灏在一起，前提都是你遵守规矩。妖族不能跟人族诞育后代，违者关进锁妖塔。这是铁律，我曾经在这份契约文书上刻过名字，立了重誓，一定要遵守。”

虽然她自己是半神，但神族与人族是一样的形体，就像碳元素，排列稀松一点是木头，排列紧密整齐是钻石，条件成熟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自由进化或者退变。

但半妖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腾蛇之祸，人妖相恋至今仍是妖族的禁忌，白蠡当年受裴肇指使魅惑人间时，也是按照规矩吃了避子丸。白楚楚跟随白蠡，叶弥一直以为，她也是吃过避子丸的。现而今的结果，认真追究起来，倒是自己疏忽了。

且不说半妖性格不稳，容易暴走，但是一半狐狸一半人的属性，要是'半'的方式不对，就很尴尬。绝大多数的半妖胎死腹中，像小毅那种能够顺利出生的，已经少之又少。

白楚楚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再度拜倒，郑重其事的道：“眼下楚楚腹中的孩子尚未成形，妖气未显，再过月余，胎气渐成，妖气冲天，一定会招来妖卫和法师。求大天师再庇佑楚楚一次，若有幸诞下孩儿，楚楚和灏哥哥做牛做马，都会报答大天师！”

说罢，那一双美目含着泪，盈盈的望着叶弥。本就柔弱堪怜，此刻于冬日寒夜，着一袭薄纱长裙跪到在地，就算铁石心肠，都要化作绕指柔。

叶弥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房，只留下一句话，“在这片大陆上，半妖不可留。我既然签了契约，就不会反悔，更不会打破规矩。你自愿回蛮荒接受处罚，还是等着妖卫捉走，尽快与方灏商量裁夺吧。”

关上房门，于漆黑的夜中，那一双眸子湛然生寒。

“腾蛇之祸，我曾经亲眼见过。”

半夜没睡，又是重伤，这副人类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紫衣斜倚在床头，示意叶弥坐过来，抚着她的长发，讲述两千年前的过往。

“腾蛇作为妖族中的灵兽，曾经是母神的护院，夭矫的身躯，金色的鳞甲，很是漂亮。修炼成人形后，思慕红尘，与凡人相恋，珠胎暗结。”

这一段听上去，像是白蛇传一样，人妖相恋，唯美浪漫。接下来的一段，却是残酷血腥的事实。

“腾蛇虽然是人形，但天道不毁，肚腹之中其实是多胞子，这些多胞子的半妖在母胎中，就显示出残忍嗜杀的本性，同类相食，最终只有一个活下来，降生的方式也很特别，活生生撕裂了腾蛇的肚子，破腹而出。它吸收了腾蛇一半的修为，一出世就十分强横，径直撇下腾蛇而去。

腾蛇在昏厥之际看了一眼，知道那孩子是个女体，人首蛇身。仗着万年修为和神族珍宝，腾蛇捡回一条性命。等到体力恢复后，终究舍不得那个孩子，四处寻找。找到时，那个强横无比的半妖已经为祸人间百年，掳掠凡人，不断繁衍生息；妄自尊大，称自己为神明，吞食童男童女，享受牺牲供奉。

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亵渎离恨天的神威，更惹怒了母神。不但将腾蛇罚入冰牢，处决那只半妖和她的后代，还与六道定下盟约，不准人妖相恋。”

这故事听的叶弥睡意全无，“直到现在，腾蛇还关在冰牢中？”

“那里的结界是母神亲自设下的，比魍魉之境更加坚固，按常理推断，母神不可能饶恕她，应该还关在那里。”紫衣缓缓道，“半妖不能留，既然是很早以前就传下的规矩，六道遵守至今，必然有存在的道理。”

白楚楚和她的孩子无辜，比她们更无辜的，是这世上的人们。腾蛇的妇人之仁，害了上万条性命，有这样前车之鉴，叶弥没有理由心软。

门外，白楚楚在地板上跪了许久，终于在夜色将阑时，落寞的离开。

手放在腹部，依旧平坦，她知道，那里有一条小生命，微弱，但的确有心跳搏动。

怎么办？

走在路上，白楚楚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若叶弥不肯庇佑，自己一定会被捉回妖界，等着她和孩子的，将是无间地狱。

茫然的走着，向来敏锐的她，竟然不知道有一辆车子，以缓慢的速度悄然跟随。

方灏扶着方向盘，目光始终尾随着白楚楚。她的反常，他早就了然于心，只是今天才知道原因。终于在一个路口，他停下车，将她抱回车上，发动机轰鸣，一道烟开往医院。

素来凉薄的眉眼，在面对白楚楚时，显得温柔沉默。他是商人，最会权衡利弊，眼下的想法很简单，没有什么比白楚楚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