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记得，在医院里，叶弥浑身是血的模样，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呼吸弱不可闻，仿佛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

抚上苍白的脸颊，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鬼生漫漫，第一次感到害怕。

原来她会死。

吞天箭贯穿身体的时候，一定很疼，这么多支透骨而过，她是怎么扛下来的？

本可以和她一起对付裴肇，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分头行动，去找方浔？

方浔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可她若死了…大约会像仰望天空时，再也看不见月亮那样，孤独，绝望。

于是，他去找羲和，答应所有的条件，只要能还他一个完好如初的叶弥。

“平心而论，你无非弱了些，余下也没什么缺点。”紫衣忽然停下，冷冽的眸光划过上方的树枝，有吸血鬼的气息，“你妈妈应该不会长胡子吧？”

方浔眼角抽了抽，“不…会…”

“那么，不是这一只。”

上官瑜藏的真够隐蔽的，紫衣耐着性子，继续朝前走，“刚才说到哪了？”

方浔有些凌乱，“说我太弱…”

“唔，更正一下，是非常弱。”紫衣接着道，“比如这次，明显是圈套，还奋不顾身往里跳。”

“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你都信。”紫衣打断他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杀你，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有什么意思，可是拿你来胁迫叶弥就范，就有意思的多了。”

方浔默然片刻，“…她会吗？”

紫衣挑眉，虽然他们的对话很白痴，但还是回答了方浔的问题，“不会。不过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为你报仇，而且会安排你下辈子投胎在极好的人家。”

仅此而已。

但她也就亏欠了方浔，他会成为她心口的朱砂痣，回忆里的初雪，巷子里的白月光，永永远远。

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紫衣冷哼一声，“我不会让你死，还有你的妈妈。你们都会好好的回去。”

如此，叶弥欠他的情，便算是还上了。

方浔忽然觉得孤立无援。这些天以来，他对叶弥究竟有几分了解？她的过去没有他，她的现在，他也从未完整的参与其中。爱比喜欢多一点，这最重要的一点，是比肩作战的情谊也好，是快意江湖的情仇也好，是漫漫岁月的彼此相照也好，他都难以企及。

“别发呆了，风花雪月，可以等到回去以后慢慢纠结。”紫衣停下脚步，这老婆婆和小半妖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吗？

不知不觉间，他和方浔已经走到一片空地上，雾气越发的粘滞，妖气竟然凝结，丝丝缕缕如带，飘浮在空中。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盘膝坐在地上，身侧立着一个半人半妖的少年。

对话隐约飘来，夹杂含混不清的呜咽，仿佛哀伤欲绝。

“婆婆，不是说来找雪子姑姑吗？姑姑在哪？”少年问道。

“雪子…我可怜的女儿…”老婆婆掩面，哭的更加伤心，“雪子…”

“婆婆，你不要一直哭啊。我们好不容易登岛，被坏叔叔发现就不好了，赶紧找到雪子姑姑，然后离开。”少年蹲下身子，试图将老婆婆背起来。

老婆婆却叹了口气，停下哭声，缓缓道，“小毅，你回去吧，以后的岁月，好好照顾小枝。你们都是孤儿，要彼此照拂。不要刻意追求身外之物，内心的阳光才是最重要的。”

“婆婆，你说话没头没脑，早起是不是没吃药？”少年有几分急躁，“我们是来找雪子姑姑，找到她以后，就要赶紧离开。”

“雪子…这世上再也没有雪子了。”婆婆又开始抽噎，“一切该结束了，再不走，你也会死在这里。”

“婆婆你别吓我啊！”少年警惕的望着四周。

老婆婆不再答话，口中念起古老的咒语，抑扬顿挫，像一首缠绵悱恻的歌谣。

潜龙升空咒！

紫衣影子一晃，已来到老婆婆面前，抬手制住少年，“停下来，否则他死！”

那老婆婆充耳不闻，依旧唱着古老绵长的歌。

少年在手底下挣扎，“你们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婆婆疯了，召唤邪龙的咒语一旦启动，是停不下来的，你们还不逃命！”

龙…

这世间真的有龙吗？

方浔怔在原地，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树木，山石，浓雾，整座岛屿，都随着咒语震颤。

一声极低，却无孔不入的长吟从地底深处传出，大地开始塌陷，尘土飞扬，树木和石头一起翻滚，朝塌陷形成的地洞坠落，浓郁的青森之气却从洞口传出，滂沱浩荡，直与天空的云气相接。

“走！”

大地塌陷的刹那，紫衣拽起少年和不断下坠的方浔，朝半空中遁去。

乌云遮天蔽日，夭矫峥嵘，古老神秘，黑色的巨影从地底腾空而起，硕大的金色瞳孔森寒如冰，冷冷的注视着盘坐在地上的老婆婆，仿佛天神俯视地上的蝼蚁。

地裂形成的巨大陷洞，完美的避开她所在的方寸空间。

老人抬起头，倒映在巨龙瞳孔中的身形是那般渺小，孱弱，“你吞噬了我的雪子。”

巨龙口中发出吟啸，“我需要进食，而且，是他将雪子喂给我。”

“你明知道她是我的孩子，可以选择不吃！”老人悲怆万分，一双眸子混浊，空洞。

“为什么不？！”黑龙昂起硕大的头颅，满含怒火，“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老人闭上眼睛。

怪只怪，自己太贪婪。

远处，少年死命拽住紫衣的袍子，“婆婆在说什么？那条龙会不会吃了她？”

方浔却睁大眼睛，黑龙占据了整个瞳孔，“这就是…龙？”

紫衣无暇解答他们的疑惑，见地面不再动荡，便将他们丢到乱石堆里，靠近了，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黑龙身上的伤口。

这一刀，力道刚猛，穿透坚硬的鳞甲，从额心直切而下；这一处，从颈部横切，也是力透鳞甲；还有这几处，像是子弹留下的孔洞。

而且，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黑龙身上又多出几处新鲜伤痕，一看便知是叶弥和洛珈的手笔。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居然是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