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陨墨山庄。

卢翰刚刚收到关于天道城池势力扩张的消息。

哪怕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以对方的情况会很容易增加信徒，但扩张的速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现在，几乎每天都有山庄不曾渗透空白地界宣布并入天道城池的地界儿。

天道城池，是这些人对自己当下所在势力的尊称，这其中的原因，实在是原本的名字难以启齿。

不论如何，当对方的势力扩张太快，哪怕卢翰认为对方的根基正如浮萍，这一刻还是觉得有些棘手。

尤其是，李尘还没有回来之前，卢翰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他的想法是舆论入手，因此最近一直在考虑世上舆论风向的变化。

舆论这件事是看不见的兵器，也是看不见的高台，能让一个人死去，也能让一个人登上神坛。

正如李尘从来不觉自己是一个完美的人，也并不因自己过去的波澜壮阔而夸夸其谈，但如今在上界已成了至圣先师。

这些年来，他已经很少在山庄当众说一些什么，曾经他很乐意去做这件事情，就好像当年山庄初次建立，好像当年创立寒门书院，他觉得自己既然站在了某个组织的这个高度，就应该去做些什么，去引导什么。

后来不再多说什么，其中一个原因是有了卢翰，他对这件事情明显要比自己更加擅长，在许多时候，这种所谓讲话，除了形式以外毫无意义，而卢翰能够将这件事情利益最大化。另一方面，就在于当一个人站在足够的高度，受万众瞩目时，往往一段话会被各种深入和扭曲。

正如李尘曾在山庄说起过第一名门的旧事，这在他看来是早已经过去的事情，不必深究，只是顺嘴说起，包括卢翰也知道，李尘从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而且现在的第一名门只剩下一些残余，许多人和李尘当年的遭遇并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并没有碧瑶赶尽杀绝。

但是就在第二天，上界掀起了一场针对第一名门残余的剿灭活动，甚至许多人因此兴奋，他们就好像拿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带着师出有名的前提，开始了杀人的行动。

“为了当年殿下所遭受的不公，也为了当年许许多多在受到第一名门荼毒痛苦的人！”

类似于这样的话是最可以听到最多的声音，可是他们便真的都为了正义吗？许多人只是高举旗帜，真正的目的，无非是借着这样的名义，宣自己内心的杀戮。

当人的恶念拥有了正义的名号，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够成为纯粹的好人，而他们旗帜挥舞的方向，也是屠刀落下的方向。

这场闹剧，最后在陨墨山庄的声明下彻底结束，自此之后，李尘就很少在人前说处自己在任何事情上的立场，以他现在的位置，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会成为另一部分人施暴的理由。

用卢翰的话说，这叫舆论之中，每一个想要发泄邪念的人的狂欢。

这场狂欢，因李尘而起，却和当事人无关。

因此，这个世上舆论的方向是什么呢，不是大众所向，只因为这个词语听着实在讽刺，真正只想好好生活的人，自己本来的日子已经足够操劳和安稳，哪有时间去将注意力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

这本该出自于大众的，没有实质形态却有实际影响的事物，声音看似从大众出现，大多数却和大众无关，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李尘自觉能够承担所有因自己错误而造成的后果，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那一日知道了那场对第一名门残余剿灭的活动中，三天时间死去了数千人，仍觉触目惊心。

卢翰知道自家兄长的性格，所以自那一天之后，也再没有提出过这方面的请求，哪怕他有法子，只要让李尘开口，就能给山庄带来巨大的效益。

“现在看来，还是要借助兄长的名号。”他心里有了计划。

卢翰知道李尘并不喜欢这样，但是这位兄长一直以来并未阻止，这是因为他明白，在许多时候，个人喜好和大局一定要分出轻重，正如当初他不希望离开妖族前往圣朝，但是在大长老给他选择的时候，仍旧第一时间选择了去往圣朝。

卢翰曾和这位兄长长谈，问及以他的身份何必要自己委曲求全，李尘却说这并不是委曲求全，是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的因果，也是取舍。

这一天之后，上界各处忽然起了这样的消息，关于那些曾经只流传在小部分人群中的所谓秘辛，忽然被公之于众，诸如自太古开始成为时代分界点的末法。

说来这件事和普通人的生活并不相关，但人总是有这样的心理，哪怕活在尘埃里，也想要瞧瞧天上的事，最好还能参与其中。

正如几十年前的那一战，真正参与甚至看到实际场面的人数极少，但自那一日之后，世上常有人这样说：我一个朋友，又或者是我一个亲戚，甚至是我朋友的朋友，是八境大能者的弟子，就亲眼看到了当时的场面。

也因此，有人戏称，‘我一个朋友’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物。

这种完美，是从地位，到身份，到模样以修行境界都到达的极致，而在此之前，好像只有殿下李尘才达到过这种成就。

不论如何，因为卢翰一个看似简单的举措，关于这个世界真相的话题就连小孩儿都要掺一脚，往往在修行学院里要说一声，“我爸说了，上界历史上很多忽然消失的名人，其实都是因为末法时代。”

不久后，从山庄传出更让人震动的消息，“我们现在，就处于末法时代。”

这个消息显然比之前的更让人有参与感，毕竟‘这个时代’四个字，囊括的好像是当下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所有人，当然包括你，包括我，包括目光所及的所有生灵。

只是，大多数人至此仍旧不明白末法时代的真正含义，这就给了卢翰可操作的空间，他先让庄中弟子之内流传这样的消息，“所谓末法时代，会掩埋这个世界所有的修行之法，就算最后有所遗留，也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痕迹，同时，末法会随机杀死许多人，而那些身负特殊血脉的首当其冲，否则太古时期的异兽不会连任何传承都没有留下，被封印十数万年，直至再一次的末法来临。”

这些话听来绝无虚假，因为真相也的确是这样，但增加了一个随机性和数量上的不确定性，就忽然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惶恐不安。

他们身为后世之人，或多或少听过太古和上古的消息，也自然会将太古末法之后的势弱惨剧代入到自己身上，他们只是不知道，末法的火焰只有很小几率会灼烧到他们这些人身上，当然，这其中的原因也十分残酷，因为他们的价值太低，天道甚至不屑于让他们成为玩物。

只是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灵都绝不会这么想，例如一只蚂蚁和一头大象同时拉动一辆车架，蚂蚁的心里也会这样想：如果不是我，这车架一定动都不动。

这世上，实在很少有能够摆正自己位置的人。

乘着风滑翔的风筝一直以为自己天生就能够飞行，所以总是警告风离自己远一点，结果等风真的走了，它马上落地沾满泥泞。

一只猫乘坐船舫渡河，它就以为是自己会游泳，从来不感激船舫的承载，直到有一天船舫崩塌，它即将死去才明白，自己从来就不会水。

这就是无法认清自己的能力，井底之蛙所以造成的狂妄自大。

在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得到不属于自己能够掌握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则消息，仍旧容易遭到蒙蔽，而卢翰打的就是这个信息差。

相反，反倒是那些本身境界修为就很高的七境八境，面对这么大的消息无动于衷，这是因为他们对一切早已经知道，或早有猜测，而且他们更清楚，在末法这件事情面前，除了有限的几个人，所有人都是蝼蚁。

聪明人已经开始揣测陨墨山庄放出这些消息的原因是什么。

直到第三个消息也传了出来，“末法时代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天道，它担心有人的能力超越他，打开这个世界的桎梏。”

这个消息和之前几个信息相比，其中一半只是卢翰胡诌猜测的，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引起大众的遐想和猜测。

现在李尘和天道的赌局人人知晓，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真正内幕。

卢翰放出的消息，无疑美化了李尘赌局的初衷；李尘和天道赌局虽有结束末法时代的想法，要说是为了世上所有人谋福利，这明显太过于宽泛。

而且，卢翰刻意在这个消息后面留白，只根据猜测胡乱诌了天道这么做的原因，后面戛然而止，许多人便因此浮想联翩。

“所以说，天道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要开启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