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
作者:乱吃佳人 | 分类:古言 | 字数:5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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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风雨送春
的确要变天了,但似乎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
云聚得越来越厚,雨却来得迟迟,像踌躇难断,不忍浇洗这春韵方浓的天地。
终于到了霖落九霄的时候,一切反而显得突然,叫人始料未及。
没有丝毫征兆,雨一上来就呈滂沱之势,檐口下挂起了水帘,须臾便倒悬如瀑。
原来,刚才那些等待不是踌躇,也并非不忍,只是积酝蓄势,要来一场淋漓透彻的荡涤。
萧曼先前一直在呆呆出神,等雨点溅落在身上才促然醒觉。
撤步向后面退了退,雨也进逼似的从斗拱阑额下卷飞进来,往身上扑打,竟有些无处躲藏之感。
回头朝里面空空的厅堂望了望,想想还是没进去,便挨着门靠在了墙上。
风似乎更大了。
她攥紧了袖筒抱着双臂搓了搓,口鼻喘息间竟能呵出淡薄的白雾来。
真是冷啊,新换的春装有些挡不住寒意,凉气直往里蹿,一下子竟仿佛回返了临冬时节。
天色是一片浓重的铅沉,看着俨如黄昏,瞧不出现下究竟是几时了。
没留神这会子,左右廊庑间值守的内侍竟一个人影也不见了,偌大的院落中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
莫非是见风大雨大的,都躲到屋子里暖和去了?
宫内十二监,二十四衙门,这里声势最隆,什么时候也不会断了人,照说谁也不敢这样没规矩。
可不是么,司礼监,单听这响当当的名号,便知道是个格外讲规矩的地方。
他明面上就是如此,“规矩”两个字见天挂嘴边上,背地里却是个恣意妄为,视规矩如无物的人。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身处宫中,更不会有那些遭际。
匆匆经年,忆回漫溯。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曾经痛彻肺腑,不堪回首的苦难已有些模糊了,一霎间能想起的,全是同他相处的种种,一桩一件,甚至言语间的字字句句都清晰无比的刻在脑海中。
其实,那些也谈不上什么快乐,甚至更多的是悸悸猜疑和惴惴难安,只有极少的一些姑且能算是令人心神平静的。
然而就是那么一点点回忆,却莫名叫人刻骨铭心,不光忘不掉,更连带着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暖亮起来。
这大约便是欢喜一个人,有他在,苦也不会太难受。
从前她不明白,现下却像大梦苏醒,再也无法装作懵懂无知。
这番心意即便说不出口,也该叫他明白。
萧曼只觉胸中暖意盈动,双颊熨烫,身子似乎也没先前那么冷了。目光微侧,斜望着敞开的正厅大门。
他就在里面。
所以,她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他一定会来。
她确信。
萧曼像是不经意间寻到了悦心可意的东西,没有出声,却抿唇笑得畅然,回过头来,举目望向廊外。
许是真的天色近晚,那半空里灰意淡了,幽秘的深蓝开始占据上风,瞧着竟如夜色一般,散碎的水滴零星拍打在脸上,只是沁沁的微凉,很舒服。
“还没走?”
雨落的宁寂中,那已然熟印在心坎上的声音蓦然响起,而且就近在门内。
萧曼不由浑身打了个颤,一瞬间连发根都舒张开来了,整个人飘盈发轻。
自己料想的没有错,他真的来了。
她身子弹起来,踏前一转,果然见他正站在过门石后。
“师兄……”
“慢着。”
他冷凛的声音又起,这次看得分明,那张精致的俊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双眸淡淡的睨过来,微挑的唇角似笑非笑。
萧曼被堵得一怔,但也料到他会是这般口气,既然心里头别扭,摆脸色说几句噎人的言语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那双眼中暗蕴的光叫人生悸,依稀竟是头回见时那种淡漠到毫无生气的样子,深沉似海,又波澜不兴,全然猜度不透。
他向来就是个难以捉摸的人,这样子也算不得太过奇怪,自己这头先软一软,稍时再把话儿说开去,十九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师兄,我……”
“没听见么?慢——着!”
秦恪一蹙眉,陡然拖长的语调愈发显得阴沉。
她涌到嘴边的话第二次被顶了回去,俏脸登时窘红了,怔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之前忘了叫他们传句话,打从今儿起,司礼监随堂的差使你便不用兼了,只管把陛下伺候好了就成。所以么,这地方你进来不宜,好歹守个规矩,还是站在刚才那里说话好了。”
他话里透着不容分说,更不可违拗的决然,叫人闻之生寒。
萧曼垂下了眼,默然转身,挨回原来的地方,背心刚贴到墙就觉莫名比方才沁凉得多。
朝前挪了小半步,不自禁地又朝厅门处探望,希望能瞧见他,哪怕只是那绯红蟒袍的一角也好,可是门框子挡住了,一点也看不到。
她忍不住失望,可也没再往深处探,只好缩了回来。
“等到这会子,想说什么?”半晌,他忽然又在里面问。
是啊,等了那么久,要说的话早不知酝酿了多少回,可此时心却仿佛绷不住那口气,勾扯着萦绕在唇齿间的话一点点向下坠。
“怎么不言语?也罢,你不说,那我就再说几句。”
里面的声音微顿了下,便续道:“实话讲吧,当初半道上把你截回来,带进宫里,便是为了对付晋王殿下,没想到一步步走过来,宫里有些个事儿还真少不得你了,医道是一条,人伶俐也算一条,可也就是这么些了,其他都是云彩上的事儿,当不得真。还有那声‘师兄’,讨笑叫叫还成,较起真来,压根儿就不是一路,瞎攀扯什么?以为有干爹那几句就算数了?假的!行了,不多说了,自个儿心里有个数吧。”
只是这样么?似乎也没有错。
萧曼苦笑了下,眼瞧着飞溅的雨丝在面前不住穿击着叹出的白雾,将它扑散,再打上双颊——脸早已是湿的。
冷得厉害,是该走了。
她僵僵的挪动脚步,甫一出廊便被浇透了,雨水坠长了袍子,缠裹在身上,只能拖曳着向前走……
秦恪怔望良久,直到那纤弱的身影隐没在院中的老槐树后,泛红的眸才缓缓轻阖。
“等我这种人,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