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
作者:乱吃佳人 | 分类:古言 | 字数:5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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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雁杳鱼沉
天还是阴的,黑云仿佛已经凝滞在那里,几乎连样也没有变。
养心殿的门窗帐幔都闭了,重重遮覆,内外隔绝,却像挡不住风中混糅的那股子血气,腥腻的味道随着灰淡的天光透进来,殿内到处都漫透着叫人寒噤的阴湿感。
四下里实在太暗了些,廊间的灯朦莹莹的连成一线,延搁到这时也没熄,被蓦然经过的绯袍一拂,便受惊似的摇颤起来。
秦恪走出殿门时,迎面就见晋王澜建瑧跪在玉阶下,衣甲未除,挺直的腰背已有些僵垂。
他喜欢这种从上头俯瞰的感觉,不免多瞧了几眼,才拾级而下,步子愈发不紧不慢,到近前一拱手。
“差不多一日一夜了,殿下总这么跪着也不是法,还是先起来吧。”
澜建瑧并不抬眼,只淡定地望着殿门:“秦公公是来传见了么?”
他故意反问,实则却是在赶人。
秦恪丝毫不以为意,正色应道:“回殿下,陛下没说要见,臣不过是奉旨另有要事罢了。”
“那便多谢秦公公好意,本王有话面奏父皇,还是继续在这里候见。”澜建瑧呵了一声,略带倦色的脸上带着不屑。
秦恪站在那里没动,却将身子俯得更低:“殿下言重了,臣只是想给殿下提个醒,陛下的脾气您还不清楚?若肯见时定然会传,若是不见,这样子怕只会适得其反。再者,还有未奉诏便入京这回事儿,臣劝殿下还是先别操之过急。”
这话一听便知暗有所指,澜建瑧却故作不觉,鼻中轻哼道:“此事本王见了父皇自会解说,秦公公就不必忧心了。”
“殿下思虑周全,原也没有臣置喙的余地。”秦恪先顺势接话,跟着忽然一转,“但高祖爷当年立下了规矩却是人人皆知,殿下是带兵入京也好,独自一个人也罢,终究是犯了大忌。陛下金口不言,心里却难保怎么想,还有朝中那么多双眼盯着,单凭这几句话,怕是……”
他点明关节,直言不讳,澜建瑧果然面色微变,斜过眼来望着他。
秦恪却慢慢抬起身来,垂眸俯望:“殿下只身威服京畿诸卫,平定叛乱,既是一片赤胆忠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木秀于林,被猜忌总是难免的。但若细论起来,此举也未必全是坏事。”
他略顿了顿,眸中微盈着光,压低声音道:“臣这里倒有个计较,殿下既是藩王,又是西北三镇总兵官,沙戎犯边,京营各处兵力也可上奏请调。若军中有异动,自然可以节制,事出紧急,入京勤王便是顺理成章,不必拘泥成法,当年英宗朝就有先例,只要陛下宽恩不究,便无人可以指摘。”
澜建瑧默然听完,眸色深浅难辨,却灼灼地盯在他脸上。
“秦公公这般为本王打算,究竟是何用意?”
“殿下误会,臣哪敢有什么用意,只是心念殿下乃我大夏不世出的英贤,身负社稷所望,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获罪受罚,实在太不值当,还望殿下莫要执拗,莫失天下所望。”
秦恪说着便不再多言,道声告退,却步转身,唇角慢慢勾起那弯浅笑。
事情是该有个了局,可也不必那么快。台上的真戏文还要分几折子,起承转合,一波三折呢,到这里也不妨徐徐渗着,有章有节的来,不急。
走出院门时,天上的云像被撩开了些,光从那条窄缝中透下来,迎面照在脸上有些刺眼。
他抬手遮了遮,对两个迎上来的内侍道:“去慈庆宫。”
那两人呵腰应了,赶忙去开了隆宗门,又随在他身后,沿宫巷径往东走,没多远又过了贞度门,遥遥就看锦衣卫持械肃立,已将慈庆宫围得水泄不通。
曹成福老远瞧见,当即抱着拂尘迎上前。
“怎么样了?”秦恪负手边走边问。
曹成福呵腰跟在旁边,低声应道:“回督主,奴婢之前进去传了旨,太子妃殿下就是死活不肯移驾,咬死了口,非说要……”
他说到这里,警惕地朝左右望了望,刻意掩着神色间的异样,凑近细声续道:“非说要见了督主,问清圣意才走。奴婢实在没法子,只好在这儿等督主示下。”
“旨意从谁嘴里听不是听,以为谁都敢逆天矫诏不成?”秦恪呵声轻笑,随即又点点头,“也罢,那本督就亲自去请。”
曹成福一躬身,那口气却半点也没松下来,当先在前引路,过了三重门,就看里面空空荡荡,没见一个宫人和内侍,想来早就已经撤了。
穿过中廊,刚到寝殿门前,就闻到那股浓郁的脂粉气。
“你候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秦恪蹙眉掖了下鼻子,冲曹成福吩咐了一句,便推门而入。
刚一进去,那股脂粉气就扑面压过来,仿佛能绕过鼻间直冲脑际。他抬袖扇了扇,不觉有些心烦了。
殿内同样不见一个宫婢,空旷得比往常更叫人难忍。
他瞥着眼朝左手便望过去,那一袭宫装袄裙的人正坐在妆台前,对镜描抹着。
“厂臣来了。”太子妃没回头,语声中却掩不住那份如释重负的喜悦。
“既然见到臣了,殿下也该遵旨移驾了吧。”
秦恪站在那里,转回眼来,仿佛对她这番精心装扮的样子毫无兴致。
太子妃描眉的手顿了下,望着镜中挺如傲松的人,配着鲜目的绯袍,哪怕不见容貌,单只是看个侧影,便觉怦然心动。
她笑了下,手上又开始徐徐描画,一笔一笔说不出的仔细。
“移驾是自然,可下面究竟怎生安排,厂臣也得跟我交个底才好吧?”
人蠢笨倒还有救,怕就怕那些个自以为聪明,到这时候还看不真切的。
秦恪也不禁摇头笑了下,顺手轻掸着衣袖:“怎生安排,陛下旨意里都已说得清清楚楚,叫臣如何跟殿下交代?”
话音未落,便听妆台上“喀”的一响,太子妃霍然回头,立眉咬牙道:“厂臣这是要过河拆桥,也逼我不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