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道仙途
作者:赤星恒曳碧空 | 分类:玄幻 | 字数:1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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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修、养、生、息
夏蝉浅唱,凉河徐徐。
报更小子坐在桥栏上,看着缓缓的波流送来摇橹声,他摩挲着“更敲”等一个人,那个总在他敲响第四更时出现在画舫上的女子。
“静女其姝,俟我于隅。”
“爱而不见,翘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魅。”①
……
遥遥的歌声从水面上传来,初蒙时寥寥水雾,驶来一艘朱彩画舫,看客在船楼两头,一个着着青衣纱裙的女子在船中央起舞,咏唱诗词。
报更小子眼中亮起光来,抓起截木撞响“更敲”,咚、咚、咚、咚,四声。
随后停顿一息,再敲四声,荡悠悠的水雾中,嘹亮的声音高喊,“四更至已,家安喜乐!”
这一声,过桥的行人和周围的店家都知道到四更了,该上职的上职,该换餐牌的换餐牌,四更一过,早茶就不提供了,得换闲茶。
画廊划过桥下,歌唱的姑娘抬头有默契般一笑,近处的更声盖过歌声,她可以暂歇一阵喝口茶水,从商唱中松一口气。
戴着面纱,歌唱姑娘笑眼却有神,相互凝视着,报更小子起劲打起“更敲”,直到画舫悠然远去为止。
眼波隐于雾中,相视止于远水。
但报更小子心里的牵挂止不住,他下还会等在这敲更,在下一蒙时,等一个擦肩而过的对视。
“小子,又等你的歌女呢?”桥上摆摊的卜人嘲笑。
人们管他叫老赵,不过虽称“老”,却也才而立之年的模样。
老赵没有家室,每天在桥头看人来人往,逢见人露愁面,便“热心”替人占凶卜惑,半唬半吓,再说几句好听的话,总能收上几个茶水钱。
报更小子不信老赵的卜算之词,但他说话总是模棱两可,任你百般解读也解释得通,而人心多好有万一,所以多年都稳坐桥上。
两人对立而坐,时间跟河水漫无目的的流,久乏中,老赵好调笑报更小子几句。
“她是个好姑娘。”报更小子知道老赵在笑话他,皱着眉回道。
那姑娘,虽然他都不知道名字,可报更小子觉得她人好,她的眼睛望来时总透着笑,声音柔雅又好听,每当她唱起诗时他就心驰神往。
“静女其姝,俟我于隅。”报更小子捏着嗓子试唱,却唱不出那种感觉。
“哈哈哈!”卜桌被敲得碰碰响,老赵笑得前仰后合。
“你小子,唱这风雅之词~哈哈哈!”
“怎么。”报更小子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我唱得不中听,可你不能说这词不好。”
老赵捧腹摇头,在报更小子越来越黑的神色中,抹抹舒开眼角纹上的泪。
“唉,你这小子,可知道什么是商女?”
这问题让报更小子眼睛转了转,朝河对岸一栋朱红的建筑努了努嘴。
“嘿嘿,人小鬼大嘛。”老赵摇晃签筒,哗啦哗啦的声音传出一阵,便慢慢散了。
在这个更头,没几个人闲在门庭外,桥上除了一大一小,只有偶尔的船棹声,寂静的有些空荡。
报更小子在等老赵后面的声音,可就像话压了舌头,老赵吞吐缓了,意识到后面若说,就有些沉重。
“商女不止红楼里的,卖舞的,卖艺的,卖才的,卖唱的,都是商女。”
“商女怎么?”报更小子问。
“商女下贱。”
老赵吐词很快,像落针一样,很轻,扎个小洞。
“你怎么骂人呢?”报更小子生起了闷气,即使是常搭话的老伙计,他也恼烦起来。
他觉得老赵嘴碎,跟那些评头论足的闲汉一样,又觉得自己的朋友受了不白之辱,必得有个道歉才行。
可这些情绪翻涌着,却落不到实处,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反驳,怎么证明老赵的错。
“小子,成家得找身世清白的姑娘才行,别跟商场卖笑的女人有瓜葛。”老赵用过来人的态度劝导,课报更小子听不太进。
他的念头像雾一样飘,散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你说,为什么呢?都是卖力挣钱,人怎么非有个高下之分呢?”报更小子的语气忽然有些伤愁起来。
摇筒声停止,老赵的手顿住,一只竹签掉了出来。
“熙熙多是非,攘攘伤悲众。”下下签。
“红尘啊。”老赵叹息一声,手支着桌子站了起来,他踱步走到桥边,看水流漫漫。
“嘿,小子,涨水了!”
“我看看。”年轻人的恩仇抛得快,报更小子注意力一下转移到水面去了,“真的涨了!”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夏蝉的声音吵得人头昏脑胀,现在本该是干伏天,怎么会平白涨起水来?
“看起来我们能在桥上待的时间不多了。”老赵断言道。
报更小子不信,但老赵说他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多,于是报更小子半信半疑。
“再涨一天,桥下就过不了船了,你不去向那歌女打个招呼,问个佳名?”老赵笑问道,却是没再提什么商女,下贱的话。
这话触动了报更小子的心,他是有想说些什么的冲动,可一瞧,心里却是空无。
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很大很虚的东西包裹着,像是超出了棋盘的范畴,所以举不定落不稳。
“去吧,你还年轻,很年轻,沾沾红尘倒也无所谓,累了,伤了,就再找处安稳地,觅个知心良人,这漫漫业障有谁能不沾呢?”
老赵似是自言自语,眼睛盯着河面,没有看向报更小子。
夏蝉的鸣声更大了,忽然有些烦人。
报更小子没回应老赵,在长长的桥栏上就躺了下来,他有了种追逐什么的意愿,可就像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老赵,教书先生是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声音悠悠的,老赵嗯了一声,于是报更小子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蒙时一晃过去,夜渡天又白起。
一夜间,水漫上来了,船只能勉强穿过桥洞,离桥头抵得尤其近。
报更小子起来看着远方的水雾,见画舫一如昨日般驶来。
“静女其姝,俟我于隅。”
“爱而不见,翘首踟蹰。”
远远有人唱,报更小子听着,然后敲起了更。
“四更至已,行人锦顺!”
咚咚的声音里,画舫上的姑娘抬头仰望,两人离得很近,眉目可闻,报更小子看到了娴静的笑意,温润的眼睛,好像在等他说什么。
他用力打着更敲,“四更至已,陌客安平!”
画舫远去,报更小子抬起手挥舞,然后丢下了“更敲”。
回头一看,老赵已经不在了。
报更小子想了想,听着耳边烦躁的蝉声,头一仰跃下桥头。
窒息感传来,叶照惊然坐起,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旧败的虫网中。
①引自《诗经》“静女”,文中修改了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