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是长江之滨的一座焕发着时代风貌的古老城市，分为东西两个城区。西城区即江州古城，由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古老城郭四面环绕，城内虽辖区面积不大，却一度成为江州政治和文化中心。

不过近年来随着城市的发展，代表政治色彩的市政府和广电大楼，市公安局，海关等机关单位陆续突破古城的束缚，迁移至东城区主干道。而江州的经济中心位于东城区，街道宽阔，市场繁荣，火车站和正在修建中的飞机场均座落于此。高天创立的楚凤酒店管理有限公司江州区域的三家足疗门店也在东城区，唯有来凤酒店在古城内天桥附近。

江州西有古城，东有长江，正是适宜生存和发展的一块风水宝地。它适合养老，也适合奋斗。多年前陈小薇自海南而归，并没有选择回到故乡岷州，而是继续留在曾经的伤心之地江州，也曾对高天发手机短信表明心迹：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她是对这座城市有着深深感情的人！不止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古老的文化底蕴和经济发展焕发的青春新颜，更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她经历的那些事，遭遇的那些人，让她爱恨交加难以忘怀！可惜当时高天并不能完全了然她的心意，并不曾回复她的信息。

现在陈小薇心潮起伏地站在长江堤岸边，一边欣赏江面来往的大大小小船只，一边耐心等候着高天开车过来接她。江堤下就是种着草坪，绿茵环绕的沿江大道，她知道他的车将要从那里驶来。而前面步行不到半个钟头的江边就是她按揭购买的二手房，她家所处的浅水湾小区位于东城闹市区，一面靠主干道北京路，一面向着万里长江，风景怡人，交通便利。

她知道如果她站在家门口的北京路旁等候高天，他会更快更便捷地到来，因为楚凤总店就在北京路与豉湖路的交叉口。但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她不想让高天知道她的家庭住址，所以故意通过人迹罕至的小区后门，顺着沿江大道走了一大段路，才停下来站在种植着厚厚草坪的江堤上等他。

茂盛的香樟树点缀在沿江大道两侧，巍峨的长江堤坝上，枯黄的草坪像地毯似的铺展到无边无垠的远方。高天的深灰色宝马轿车终于徐徐驶来，在陈小薇的招手示意下，滞缓地停泊在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

小薇小心翼翼地顺着堤坝倾斜而下的石径台阶走到沿江大道来，款款地径直走到车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吗？江边的风景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啊！来往的船只和车辆很多，但是行人很少，应该是个约会谈心的理想场所吧！”

高天在驾驶室里仰望着她有点哭笑不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刚才和李总就应该在这里谈事啊！”

“你们谈的是正儿八经的公事，是生意上的合作问题，当然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关起门来商议了！”

“可是我觉得我们的谈话，比生意更重要！所以不应该随随便便的在这种地方进行，——这里，只适合谈风月，呵呵！”

小薇只得勉强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我知道前面的便河广场拐角处，有家假日酒店，我们去开间房细谈吧！没人打扰，也不会遇到任何熟人。”

敏感的意识到他到底想干什么，小薇脸红矜持道：“去那里真的好吗？既然没有合适的地方，那我们改天再约吧！”

高天有点焦急的故意胡乱说道：“那就去你家？——啊，不行，你把房子租给别人住着呢！那就去我公司办公室吧，怎么样？我想那些管理层干部，你应该还都认识，他们看你应该也很面熟！……”

竭力忍耐着他的胡言乱语，小薇生气地拉开厚重的车门道：“算了，去酒店吧！”

高天浮上得意洋洋的微笑注视着她坐进驾驶室里，温柔地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说：“我知道你是最听话最懂事的女孩了！放心，等会我们只谈事，别的什么都不谈，你相信我吗？”

小薇脸红耳热地低头不语。见她含羞脉脉似少女，高天像父亲似地抚摸着她裸露在外的白皙柔嫩的脖颈说：“我想，你应该是完全信赖我的吧！”

两人坦然自若地走进酒店客房后，他率先脱下外套挂起来就转身烧开水沏茶，小薇则疲倦的躺在长条沙发里闭目养神，一边慵懒的等候着他来服侍泡茶。

“你看看，这里的环境多好，还能眺望长江呢！”拉开枣红色厚重的窗帷时，高天说。“不是比我们在露天的江边谈话好多了吗？视野多开阔啊！隔着玻璃窗，我都听见江里的轮船鸣笛声呢！”

小薇心悦诚服地微笑道：“我知道了，你很英明！你很正确！”

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的高天喜笑颜开地在她身旁坐下来，忽然说：“你买的房子是全款，还是按揭？”

像通常被人探询经济状况时的反应一样，小薇不由愁苦地皱起眉头，声音低沉地说：“按揭。”

这种回答不出所料，高天胸有成竹的微笑着拍拍她的腿脚说：“那你把那张卡里的钱都拿去还房贷吧！应该够了吧！长期欠银行的钱，在心理上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啊！你先把这副担子卸掉吧！”

第14章 复合

小薇惊异地坐起身来道：“你不是说，那是给阳阳的钱吗？”

高天镇静自若道：“是啊，但你先还了房贷再说吧！”

“那笔钱我不能动，我说过，我要还给你的！”小薇坚决地蹙着眉头说。

高天有点恼怒地高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呢？”见她惯常的以沉默来对抗他，他不得不语气和缓地又道：“我会另外给阳阳买套房的，在江州最好的地段！等他年满十八岁，我还会给他买车……总之我会安排好他未来的一切！所以你先把自己的房贷还了，把你们的家庭生活打理好吧！”

陈小薇惊异而愤怒的瞪视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高天心平气和的说：“你说我要干什么？我对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好，难道我做错了吗？小薇，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的女人渴望得到我的钱，而你却一再的拒绝呢？我的钱都是合法经营正当赚取的，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呀！”

小薇轻轻讥讽道：“你的女人？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女人？”

“过去和现在都是。”

“对，我承认过去我充当过那种角色，”小薇羞愧难当地脸红口吃道，“但是我们分手好些年了，现在你我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吧！”

“只要有阳阳的存在，你永远都是。”高天平静武断地说。“因为你是我儿子的母亲，这个事实你无法改变。”

他的话令小薇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你这样做，就是存心让我为人妾室吗？这辈子我一不做妻，而不做妾，我只做我自己！”

“你可以做你自己，这是你的自由和权利，说实话我一向尊敬独立自强的女性。但你不能忘却对我的爱，不能舍弃阳阳，所以你还是我的女人！这件事的关键并不在我们是否还有肌肤之亲，也不在你是否还花着我的钱，在于你的心里是否还有我，“他又温和地补充解释说，”而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若不爱我，又怎会偷偷地抚养我的孩子？”

““就算是吧！”小薇的脸上忽然平添了憎恨轻蔑的神色：“可是你的心里有我吗？从海南回来后，我给你发过那么多条信息，我每个月的短信通讯费都是几十块钱，可你究竟回复过几条？屈指可数吧！”

高天知道女人一旦开始翻旧账，他的噩梦就开始了。不由懊恼地说：“你的手机短信总是在倾诉在宣泄你的情绪，你要我怎么回复？”

“你知道我的情绪不好，都不知道安慰我一下吗？”小薇心里的愤恨不由添加一层。“不是你不知怎么回复短信，而是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的喜怒哀乐，说白了就是不在乎我！”

高天哭丧着脸低头不语。虽然心里委屈窝火，但他知道自己只能忍耐，任由她数落发泄。待她心里汹涌澎湃的怒潮平息下来，也许他还有一线生机吧！谁料小薇犀利的话语又像针尖刺痛了他的心：

“现在你知道来找孩子，对孩子好了？当初我打电话告诉你怀孕的时候，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你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你觉得我和孩子都是你的累赘，我们的存在会影响你的名誉，进一步危及你的事业发展！……”

高天不觉自卫地跳起来辩解说：“不是这样的，小薇，我并非不想要这个孩子！当时我就是觉得难以置信，我不能确定这件事……”

“我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你还不能确定？”小薇悲愤交加，“你就是不想对我负责任！一个已经分手的女人，她是否怀孕关你屁事？！那时候你抛弃我，就像扔掉自己穿破的鞋一样，果断干脆，毫不留情！呵呵，现在你跑来跟我谈情说爱，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吗？”

高天面露魁色道：“当时我确实不大相信你说的话，你想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也没发生过那种事，怎么会偏偏在分手后怀孕呢？如果你再三再四地打电话跟我说起这件事，或许我会相信，并且明确的表态吧！但是你——”

“呵呵，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无耻！”小薇尖利地冷笑，“我还再三再四地打电话？我还逼着你相信我怀孕了，还让你以为我用这种卑劣无耻的手段缠着你不放？……真是太可笑了！只要一个电话，我就知道了你的态度，这就够了！在我等待你答复的那几分钟里，我深刻的体会到你的冷漠无情，那种被你抛弃的痛苦感觉让我永生难忘！……”

高天不禁伸出手臂痛惜地将她揽入怀里说：“对不起！小薇，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怀孕是真实的！我更不愿意相信你会真的生下孩子，还偷偷地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扶养他长大！我真的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爱情，有这样的女人！当胡校长特地告诉我这件事时，我仍然不相信！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阳阳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我仍然不敢相信啊！……”

伤心欲绝的陈小薇含泪笑道：“说白了，你就是不相信我的爱情吧！世上哪有那样傻的女人，被男人抛弃了还会生下他的孩子，还偷偷养大？！所以当我决定生下孩子的时候，我的爱情就跟你彻底没关系了，它变成了我的精神寄托，仿佛是一种纯洁高尚的信仰，觉得我这辈子有过那段美好的感情是种幸福，一直在心里缅怀。这个孩子也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你没关系了，他是那段感情留下的最宝贵的纪念品，看到他就像看到你，你抛弃了我又怎样？可是我跟你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我就是幸福的！……”

第14章 复合

爱抚的为她搽拭着眼泪，高天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现在我知道了一切，我了解了你的苦衷，所以我要回到你的身边，加倍对你和孩子好，补偿这些年对你们的亏欠，不然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谢谢你！”陈小薇搽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冷静地说，“你让我们像从前一样的生活，就是补偿我们，对我们好，你明白吗？”

高天痛苦万分的拧着眉头望着她不说话。

“我该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呢？”小薇也苦恼地瞅着他，“我宁可把我的爱情深埋在心底，也不愿意坦露在世人面前遭人唾弃，更不愿意我的孩子遭人鄙视！如果有一天阳阳知道我竟然为人妾室，如果他知道自己原来是个私生子，他会为我感到羞耻的，我不想在孩子面前抬不起头来，更不想让孩子因此自卑，一辈子生活在阴影里！你明白吗？”

“干嘛要让孩子知道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呢？”高天若无其事地说。“他可以继续叫我高伯伯啊，没关系！只要让我关心照顾你们就行了，表面上我们的关系可以维持原状。当初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有谁发现了？有谁掌握了真凭实据？”

“你确定可以这样吗？”小薇疑虑地蹙着眉头，“你觉得纸，可以包藏住火吗？孩子们都很聪明又敏感的，琪琪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高天淡漠地笑了笑说：“她怀疑我什么？还有几个月她就要高考，离开江州到外地上大学后，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她就没那么多的时间关注我，怀疑我了！不是吗？”

“可是阳阳呢？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高天温存地搂住小薇纤柔的腰身，将脸庞埋在她的肩头呢喃：“你担心那么多干什么？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敏锐贪婪地嗅闻着她脖间散发出来的体香，忍不住轻柔的亲吻起来。当小薇控制不住的脸颊绯红浑身燥热，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时，高天俯身轻轻将她抱起来向沙发对面的卧室走去……

一直小心翼翼地防御着他，顽强地抵抗着他的情感进攻，最终还是沦陷了。这次的沦陷对他们双方都很彻底，也许是年纪大了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得救吧！也许是漫长时间的沉淀使心底的爱情更加清晰明了，而表达方式也变得更加简单明快吧！他们在酒店客房里一直待到深夜，惦记着家里孩子的安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开车送小薇回到西城区的王家巷后掉头回家时，高天觉得自己更加不愿和妻子同床共枕了。他只感到激情兴奋过后的疲乏，只想蛰伏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里休养，以恢复体力和精力。

邹秀梅走来递给他一杯温开水，关切的询问他公司有什么事，忙到这时深更半夜才回家。高天支支吾吾地打发她走了，就搂着一床毛毯走去书房睡觉。

翌日李建平接到邹老师的电话时，他刚和几个朋友走进古城内新开的那家时尚餐厅预备点菜。心不在焉的翻看着五颜六色的菜谱，他回答说：

“对啊，他说他从乡下父母家来的。”

“那你们几点钟谈完事情分手的？”邹老师甜美的声音在手机里显得悠远。

李建平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间问题上的明确概念和准确回答，可能会妨害朋友夫妻关系的和谐，于是惯常的含糊应答道：“昨天事情挺多的，我们谈了好久好久，但具体几点钟我也记不得了，我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可能是老了吧！——高总昨天回家很晚吗？”

“是啊，比平常都晚一个钟头呢！”邹秀梅焦虑的说。

“哦。”李建平淡漠地说，忽然想起什么来，话锋一转说：“昨天我们在办公室聊的确实挺晚的，店里的早班技师好像都快下班了吧！对了，我记得当时有个足疗技师进办公室来找李春梅，说休长假必须请店长签字。我说李春梅这时不在，你等会下班时再来找她吧！她说他们早班的马上就下班了呀！”

“是吗？”邹秀梅惊讶道，“早班技师规定几点下班呢？”

“十一点。”

邹秀梅立刻释然道：“好的，没事了，谢谢你李总！”

绅士般有礼地待她先挂了电话，李建平和朋友们围着菜谱磋商了一会，唤来服务员点菜。静静地坐等上菜的工夫，他才溜进卫生间拨打高天的手机。

“你和邹老师的关系是不是变得有点紧张了？”电话接通后，他直接了当地说。

高天愣了一下，照例镇静地回答：“应该和世上绝大多数的夫妻关系一样吧！我们是亲人，关系很稳定。”

李总对他的说法感到有点哭笑不得：“既然如此，为什么她又向我查询你的日常活动呢？而且这次盘问的更详细！幸亏我机灵，给你应付过去了。希望她不要再询问豉湖路店的什么人吧！祝你好运！”

高天真心感激地道谢，顺便说改天请他吃饭。这不过是浮泛地应酬之语，他知道李总并不需要这种答谢的方式。

他和妻子都是人民教师时，经由亲戚介绍认识结婚。那时候他是武汉某大学体育老师，学习土木工程专业还是后来的事。而邹老师是实验小学的数学老师，而且她在这个单位一干就是近二十年，直到高天成立自己的公司才离职。夫妻俩同属知识分子，文化程度相当，又有共同奋斗的伟大事业，这些年也算伉俪情深夫唱妇随吧！很多时候高天都很满足这种家庭生活，除了平淡得有点乏味，他找不出任何不妥之处。至于平淡，可能结婚久了就是这样吧！他只想保持着家庭稳定和谐的状态度过余生，和妻子就是亲人，就像左右摸右手没啥感觉。但是左手提东西累了，右手肯定会伸过来帮一把的；当你不慎割伤任何一只手时，你肯定会感到疼的。

当年与陈小薇的婚外情对他的感情生活是一种有益的补充，就像往他的身体里输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让他的生命更有青春活力。小薇的纯真和热情执着，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只是他不曾想到她竟然偷偷地生下他的孩子，这种惊人之举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灵。现在他自觉对小薇的感情不止是爱情，而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了！当他知道阳阳的存在时，他对她的感觉就发生了微妙神奇的改变。也许分手后他们时断时续的联系，让他们的感情变得看似平淡，实则更加深刻，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朋友和亲人吧！阳阳的出现恰到好处地让它变得凝重和深沉，让他觉得对小薇再也难以割舍！

对于生命里的这两个女人，左右权衡，判断取舍，对高天来说是痛苦又困难的，因为她们同样重要！他只想尽可能的保持家里家外的平衡，不让自己的生活出什么乱子。所以接过李建平的电话后，他就要想方设法地维持夫妻关系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