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无论陈小薇多么怀念与扶桑红合租的日子，多想与她携手共度余生，扶桑红仍然永远地离开了。她们分居三个月后，她在下夜班回家途中突发脑梗去世，话都没留下一句。陈小薇最后一次打电话是她丈夫接听的，之后她就梦游般赶去江州大北门外的殡仪馆参加她的葬礼。

医生说她这个年纪脑梗猝死的属于罕见，可能与她自身的身体状况有关，另外她经常通宵夜班也容易诱发脑梗。她年迈的双亲和幼小的孩子哭的死去活来，葬礼惨不忍睹，着实令人心疼！但听说丈夫不久就娶了新人。小薇觉得男人向来薄情，此举也属正常现象吧！

考虑到琪琪必须专心致志地学习，家里没有准备电视机，wifi是蹭的房东家的，像濒死之人的气息细若游丝似有若无。幸亏放假前她在足疗店里下载了几十集的连续剧，不然过年的日子难过啊！想要不难过，她就要烧钱开流量。

舅舅今年在村里和兄弟姐妹们过年，杀鱼蒸年糕忙个不停，微信朋友圈每天都更新着鲜活的图片。陈小薇含着微笑划过，依然点开app接着上午的剧情看下去。

靠近巷口的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东家来吃团年饭的亲戚们到了，然后房东站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高调地鸣放鞭炮。一群人闹哄哄地进到屋里去，院子里暂时安静下来。租客们都回老家过年了，就剩下陈小薇独自一人在别人家的房子里过年，她自觉算是一朵奇葩吧！只要房东家不闹腾，她在屋里毫无动静，诺大空旷的院落里就安安静静。

高天突然出现时令她惊异又感动，虽然之前他承诺过，但他说的是“有空”的话，如果他没空实则分身乏术，他也可以不来，别人抓不住他话里的毛病。当然陈小薇也没想抓他的纰漏，她觉得这种特定的时刻，他能来的几率就像中彩票。她这辈子从来不买彩票，不参与这种赌博式的投资活动，工作生活一直稳扎稳打。投机发财，她觉得不靠谱！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陈小薇磕磕巴巴地说。

高天眼神明亮地含笑望着她说：“我不是说过今天来的吗？你忘啦？你怎么又坐在床上啊？”

小薇脸红说：“床上舒服暖和啊，不然我坐哪里？”确实，屋子里冷飕飕的，空间狭小又冰凉，书桌前的转椅里连块坐垫都没有，被窝里是最好的去处了。

身材魁梧的高天在她床前局促地转了一圈，伸手到厚实的羽绒服内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递给她。陈小薇并不伸手来接，反而抗拒性地身体往后躲了躲，警觉地低声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孩子的，你拿着吧！”高天目光沉静坚定的凝视着她说，“没有密码。”

“什么孩子？”陈小薇讥讽镇定的提高了声音。

“我们的孩子。”高天清晰明确的说。

一丝轻蔑的冷笑浮上嘴角，陈小薇说：“我们没有孩子。琪琪和阳阳都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请收回你的钱吧！”

高天不由感到惊异和愤怒地高声说：“怎么没有关系？阳阳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父亲！”

陈小薇似乎害怕他的高声叫嚷会惊动邻居，竭力地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低声说：“这件事情尚无定论，你也没有任何证据。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很久以前就结束了，你早就给过钱了，你忘了吗？”

高天仿佛受到羞辱般涨红脸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之间的感情？！”他愤恨而沮丧地将银行卡啪地丢在身旁的书桌上。

陈小薇瞅了瞅桌面的卡片，轻声冷笑说：“我该怎么说呢？我们之间有感情吗？回想起漫长的交往历程，再看看最后的分手方式，我们之间不就是一场交易吗？”

她犀利尖锐的话语令高天高大结实的身躯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痛心疾首地扭过脸来望着她说：“小薇，你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冷峻地瞅着他，陈小薇镇静地说：“我也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但我真的就是这样了，很遗憾！高总，谢谢您大过年地还跑来看望我，但是这钱，请您拿回去吧！因为您不欠我什么了。”

“可是我欠阳阳的。”高天低垂着头心情沉痛地说。“虽然你并不承认我们的父子关系，但我知道自己欠他的太多太多！——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阳阳的，你为什么不接受呢？我只是请你代为保管！”

陈小薇倔强的沉默着。

高天望了望她的神情，理了理衣襟，预备告辞离开。但是陈小薇急切地掀开被子下床来，趿拉着棉拖鞋走到他的面前说：“高总，你不能这么做！”

”我做什么了？”高天痛苦无奈地望着她说，”我只是真心诚意地对他好，爱他而已！”

“难道孩子不需要父爱吗？”高天质问她，“就算你心如止水，感情枯竭了，不再需要男人的爱，难道幼小的孩子就不需要爱吗？他没有权利要求在健全的家庭里成长吗？父爱或母爱的缺失，是整个人生的悲剧，他成年后拿什么都无法弥补！你就从来没为孩子考虑过吗？你的爱就这样自私吗？！”

第9章 新年快乐

”你没资格这样说我，全世界的人都没这个资格！我对孩子呕心沥血的付出你们没有看到，但凡我有的，我能做的，我都无一例外地做到了。”

“是吗？”高天淡定地反问说，“你能做的都做到了？那你为什么不肯接纳我呢？我可是孩子的父亲，我能给他的不仅仅是这点钱，更多的是父爱！”

小薇声音低沉短促地打断他说：“他不需要你的爱！高总，你的爱是有毒的！”

“什么？”高天惊讶地蹙起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有毒？”

“对，有毒！”陈小薇肯定的重复说。“当初你对我的爱也是有毒的！难道不是吗？作为一个有妻子儿女的男人，你对婚姻之外的我们所有的关爱都是有毒的！”

高天彻底领悟到她话语的意思，渐渐的脸上神情肃穆，一时无言以对。两人面对面的站立对峙着，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也让高天顺势走下台阶来，小薇走到书桌前拿起银行卡，转身欲塞回他的衣兜里。但是高天视若无睹地抽身跨步，打开卧室厚重的木门就走了。

倾听着他稳定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的小巷里，陈小薇握着轻薄却又分量沉重的银行卡，呆愣了半晌。她自觉说话没错，他本身就是一棵妖艳无比的罂粟，也许他自己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吧！既然她提点了他，希望对他的心灵有所触动，对他的行为有所改变吧！

除夕夜婷婷总算回家团聚了，但是这个夜晚对高天注定是不眠之夜，陪伴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时，他的耳畔仍然回响着陈小薇关于有毒的那段话，她说他是有毒的。

以前从未有人对他如此评价，因此小薇的这种说法很新鲜。扪心自问，高天觉得自己并不算是一个高度自律的男人，昔日和陈小薇的情人关系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当然世上原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男人，如果世人不清楚他的私生活，不扒开他的情感隐私，他高天就是最接近完美的那个男人了！这点他倒完全自信。不过他万万没想到，他对小薇母子的情爱却是有毒的，当然从道德和法律的角度来说是这样。若干年前陈小薇与他闹过一次分手，原因好像也是这样，因为他已婚男人的身份，他给不了她完整的正大光明的爱！后来越压抑越炙热的爱最终焚毁了她设置的道德底线，他们复合了。可见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什么都是扯淡，什么都不重要。

现在小薇以同样的理由抵御着他的感情，抵御他接近阳阳，她竟然拒绝接受他的钱！多少女人挖空心思接近像他这样的成功男人，就是为了骗取钱财；陈小薇居然对送上门去的巨额财富无动于衷，甚至严词拒绝。她的表现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啊！胡伟对她的判断不错，她就是把人格尊严看的高于一切的女人，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孤傲，令她富贵不淫！事实证明他高天这辈子没有看错她，她的爱确乎发自内心，真实纯洁，没有沾染一丝名利的虚伪色彩！如此，他这辈子也值了！但同时他却暗自担忧，在小薇的心里，或许生命的尊严会盖过了爱情，或许他无法重新征服她的心吧！高天的心里充满了惆怅，亲眼目睹他们的悲惨生活，目睹她为了孩子们的生计奔波劳碌，他实在于心不忍。但要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经济帮助却是困难的，他该怎么改变她的思想观念呢？他隐隐感觉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道德观念与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有关，与她所处的环境有关，早已在她的心里根熟蒂固枝繁叶茂，恐怕很难将它连根拔除。

凌晨了，母女俩到门外的院子里放过迎春接福的鞭炮，都陆续回房歇息了。作为一家之长，高天独自在客厅的沙发上守岁，但是春晚节目实在提不起他的兴致。他接打了几个同事和亲朋好友的拜年电话，就把手机丢在一旁坐着发呆，却毫无睡意。

陈小薇一直拒绝他的靠近，之前高天一度以为是记恨他昔日的无情抛弃，无论是职场的先利用后抛弃，还是情场的始乱终弃，对她来说那种伤害都刻骨铭心没齿难忘！但现在他更进一步地看清了，原来也是为了她的人格尊严。即便他以实际行动暖化了她那颗冰凉坚硬的心，即便他与阳阳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大概她也不会不顾世俗眼光的坦然接受他吧！他该怎么办呢？已婚男人的身份成为他们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过去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高天坐在沙发里愁眉苦脸，他觉得自己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情已成人生定局，也根本没有改变的必要性了。念头掠过去，高天探身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只苹果。咬一口又甜又脆，他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草安的老母亲忽然打电话来了。忙不迭地接听说：“我正想给二老拜年呢！又怕你们睡得早，吵扰你们了，所以就一直没打电话。”

“现在我们年纪大了，精神是不如以前了。以前大年三十守岁，你爸都是通宵不睡，今天这时候他都睡过去了，你看看，呵呵！”老太太的兴致挺高，谈笑风生。

第9章 新年快乐

“哦，那您怎么不去睡呢？”高天揉了揉有点困倦的眼睛说，“时间也不早了，春晚的节目都差不多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老太太压低声音说：“天儿，上次你回来说的那件事，我琢磨着要尽快去看看那孩子才行啊！不然我心里总惦记着，吃不香睡不着的。你看这过年了，既然是咱们家的人，总应该去走动走动，看望一下吧！”

高天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警惕地瞥了一眼卧室门口，然后握紧手机声音低沉地说：“我已经去看过了，您放心吧！都安顿好了，您就别操心了。”

“你去看过啦？”老太太欣喜地笑眉笑眼，“哦，那孩子叫你没有？他跟你亲热吗？”

高天有点担忧地说：“妈您早点睡吧，好吗？这些以后再聊。”

老太太似乎意识到他的不便和身边潜藏的风险，紧张地直奔主题说：“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看他啊？上次你说了一下，也没见你有什么行动，我一直在家等着盼着呢！”

高天支吾道：“快了快了，过完年就去好吧！哪天不忙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您。”

老太太满意的笑眯眯地挂了电话，高天拿手掌抹了一下微微冒汗的额头，突然觉得嘴里的苹果不是那个滋味了。关掉吵闹不休的电视机，他悄悄走到卧室门口伸头看了看，妻子裹着被褥睡得正香；对门女儿的小房间也是门窗紧闭，毫无动静。他这才放心释虑地松了一口气，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顺着楼梯向书房里走去。

大年初一的早晨高天不是自然苏醒的，透过厚重窗帷间的缝隙投射进来的金灿灿的阳光晃的他睁不开眼睛。从书房平整的硬板床上挣扎而起，他到隔壁的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水池上方的镜子端详着自己不再年轻的脸孔时，他忽然记念起应该给刚从海南返乡的杨德坤打个电话，联络一下感情。

“谢谢你，高总，我也是刚起床，这时陪我老婆出来集市上转一转，今天的天气很好啊！”杨德坤操着半普通话的本地方言说，高总的问候显然让他如沐春风。

“是啊，今天很好的阳光！”高天笑容温和，“说实话，如果不是公司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也很想到大街上逛一逛，看看风景呢！您真让人羡慕啊！”

杨德坤愉快爽朗地笑了。

高天客气道：“上次和您见面，不敢冒昧相问，您今年多大了？会不会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呢？”

“应该差不多吧！”杨德坤坦陈地微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的沟通交流就会更加方便愉快吧！真的期待与您再见面！”高天热忱地说。

杨德坤的反应却有点矜持：“谢谢你，我也很期待！”

吃早餐时婷婷奇怪父亲居然一个人睡在楼上，“您现在都不跟我妈睡一个屋了？这才多大年纪啊！”

邹秀梅往餐桌上摆放着食物说：“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睡你自己的就行了呗！”

婷婷取下鼻梁上的圆边眼镜说：”哎呀，人家不是担心你们的夫妻关系和夫妻感情吗？分居可是不行啊！会影响整个家庭的稳定和谐，也关系到我的健康成长啊！”

高天纠正她说：“我们这是偶尔的分床睡，不是分居啊，你搞搞清楚！不要混淆概念！再说你都多大了？都二十七八啦！你早就该收收心，认真找个男朋友结婚，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了，还我们的夫妻关系影响到你的健康成长？呵呵！你真是太逗了！……”

邹秀梅瞥了丈夫一眼，又慈爱地瞅着女儿。婷婷撒娇地蹙起眉头说：“哎呀爸，都没见过像您这么逼婚的！别人家里都是七大姑八大姨逼婚，您可倒好，亲自上阵！我妈还没说什么呢！”

邹秀梅正经严肃的道：“我说什么？我要说的，你爸都替我说完了！”

“我说你们分床睡的事，你们却扯到我的头上，可真行！”婷婷固执地扬起脸道，“爸，您才多大年纪啊，就总是一个人睡，就不怕老年痴呆提前啊！”

邹秀梅嗔怒地责怪她大年初一就胡说八道出言不吉利，督促她快点吃饭，然后开车去草安给爷爷奶奶拜年。

“年前我不是在草安待了好几天吗？现在又去啊？”

“年前是年前，现在是新年了，就要去拜年！这是老人们传下来的规矩。”邹秀梅耐心地对女儿解释说，“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去，是带我一起去啊！年前我是没去过的呀，去年我就去看望爷爷奶奶一次。”

婷婷喝着杯里的牛奶，瞅着对面父亲镇定自若的脸孔说：“爸，你不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吗？”

“我要去公司的各个门店看看，给几个管理层的干部发点过年红包。”

“公司的过年红包，不都是年前发放吗？像我们公司，腊月二十三就发啦！大家多高兴啊，揣着钱就回家过年了！您干嘛要今天发呀？”

高天坦然自若道：“本来一直是年前发的，年后也发红包。不过这两年公司的业绩有些下滑，所以就把过年的福利裁剪了，只有年后发！”

婷婷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

陈小薇迷迷糊糊地醒来开机时，意外地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而且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会是谁呢？她揣测着起床收拾屋子，到狭小的卫生间去梳洗打扮自己。电话簿里都是亲友和同事、领导的电话，就连中学同窗的电话也没几个，她更不会随便轻易地给顾客留电话了，无论对方的身份多么贵重！她已逐渐的变成了一个谨言慎行的人，只想过简单、平淡而充实的生活。陈小薇利用排除法逐一考量着身边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人坐下来吃饭时，手机里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小鸟啾啾，那个陌生号码居然又发来了短信。小薇瞥了一眼，无非就是节日问候祝福的客套话，无甚新意。正打算删除不予理睬，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复道：“谢谢！你是谁？”

本以为热切关注她的这个人好不容易等到她的音讯，会立刻作出反应，但在漫长的等待里她慢慢吃完早餐，那人才心情沉重的叹息道：“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至于我是谁，不重要了。”

应该是个久违的老朋友了，如果是一直断断续续保持联系的朋友，对方应该用微信，而不是手机短信——这都是老古董了，当然现在也很浪漫！

陈小薇的头脑里忽然掠过一道亮彻的闪电，让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浑身打了个机灵，她竟然手指颤抖的拨弄着手机，回信紧张地问道：“别来无恙否？”

对方不答，似乎很为她一时的健忘伤心难过。

顿了顿，陈小薇只得再问：“苏经理还追随着你吗？”

这次他很快就回复了，说：“去年她结婚了，夫妻俩都在我的公司上班。”

“哦！”陈小薇冷淡地说，半晌无语。过去的人和事，就像没有过塑的彩色照片一样，随着光阴荏苒，在她的心目中渐渐地褪掉了鲜艳的色泽，渐渐变得影像模糊，面目全非……也许在田青彬看来，自她离开，就是石沉大海一样的渺无音讯了吧！而在陈小薇的心里，他早就是一个活着的死人了。但这样不是很好吗？反正十年过去，她对他忘怀得连他从不更换的手机号都觉得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