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手技师的头发是那种漂染过的非常自然柔和的淡黄色，皮肤白皙而干涩，是搽粉过多时透出来的颜色。眼睛因为涂染了睫毛膏而显得黑亮迷人，陈小薇进去培训部的时候，她正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搔首弄姿地照着自己。

段宏杰家中有事休长假，小薇不得不临时兼顾接管他的工作。亲身试验了一遍这位技师的按摩手法及操作流程，发现需要改动的地方很多。当小薇向她明确地提出她的观点时，充满自信甚而骄傲自满的技师意外的怔住了。在小薇对面低矮的凳子上坐着，傲慢地仰面望着她，冷淡地说：“您是说足底按摩的顺序都要改？”

陈小薇点头：“这是肯定的。你的顺序完全没有章法，不符合人体脏器运行的客观顺序，你懂吗？足疗的基本功效就是保健，但是像你那样的按法，怎么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她没有听完小薇的讲述就擅自取出手机来拨打电话，对方好像就是本店的一位技师，她在谈话中大致表达了对陈小薇十分困惑的意思，然后唯唯诺诺地挂断了电话。

小薇含笑望着她说：“你在这里有熟人？”

“嗯。”她应一声，随手将手机揣进裤兜里。“我的一个好姐妹是这里的足疗技师，72#，您认得吧？”

小薇淡漠地扬了扬眉毛，点点头。

“是她介绍我来的，她现在上钟，等一下就过来看我。”她特别强调地说，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搽拭着油腻的双手。

小薇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穿起鞋袜来悠闲地走到窗边去瞧风景。这又是一位难以调理的主儿，看来她的运气不佳，碰到的学生个个都在考验她的能力挑战她的极限。

她想起自己的启蒙老师杨尘教导之言：“我们在教学过程中，确实会遇到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的顶撞，他们的愚笨也会挑战我们为师的忍受极限。每当这时，我们就要疏通自己的思想和情绪，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另外那些实在资质欠缺的学员，你就不要对他要求太高了啦。”那么这次她该怎么办呢？难道她还能像从前一样，不幸在学员那里受了气，转身又跑到杨尘面前去撒气吗？然后杨尘忙不迭地安慰她说：“好了好了，你先消消气，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培训部看看。”她记得自己早已不是杨老师那热情有余经验不足的技术助理，在二店的培训部她早就独挑大梁独当一面，现在她没有退路唯有向前，要么就只能从这个窗口纵身一跃……窗外是着名的佳境天成生活小区，名字起的挺美，但是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钢筋水泥架构的灰色建筑，毫无佳境可赏，更谈不上什么天然生成的自然之美，可见商家惯会糊弄人。小薇百无聊奈地站了几分钟，冷着脸在窗边的一张足疗沙发椅的坐垫上摊开厚厚的专业书籍和教学笔记簿来，开始专心致志地一边读书，一边写笔记。她全服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事务里，似乎过了许久，那位熟手技师忽然尴尬的问道：

“那个……老师，我现在该干点什么呢？”

“随便。”陈小薇微微一怔，头也不回地说，“你可以像刚才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女孩子难堪地静默了一会，紧张不安地陪笑道：“对不起，老师！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对，还请您包涵。“

听到她的话，小薇忍不住回过身来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施粉厚重的脸上红晕微透，匀称的双腿局促不安地伫立在她的身后。“哦，也无所谓的，”小薇冷淡地说，“我想你大概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在这边工作。对吗？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谈吧！”

72#技师在她将要摘抄完笔记的时候来到了培训部，这是一个身体敦实性格直爽的女生，有着红活圆实的脸庞和手臂，一双灵活忽闪的大眼睛看上去既热情又真诚。见陈主管把她的朋友晾在一边不理不睬，而她的态度显着的冷淡倨傲，连她也变得些微不安起来，声音轻柔地责备朋友说：

“哎呀！技术老师教你做什么，你就听话的做什么好了！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忙得很，刚下钟，累的要死！也不给我喘口气的机会。”

熟手技师温柔的勉强地辩解说：“她说要改手法，很多地方都要改！嗳，我记得你的手法好像跟我也差不多，你也改过吗？”

“每个足疗店的手法都不同的，每个熟手技师过来都要统一手法的，这有什么奇怪？不过我那时候是在丁老师的手里……”72#老实地说，不知为何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陈小薇识趣地站起身来，阖上笔记簿说：“你们慢慢谈吧！谈好了再叫我进来。”就在她们的身旁轻轻地打开门来，走到外面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去。偶遇在走廊里踱着步巡检客房的张庭玉迎面走来，觉察到她有点异样的脸色，她不由自主的关切地问道：“陈主管，刚来的那个熟手技师，她的技术手法的熟练程度怎么样？”

陈小薇讥刺地苦笑道：“又是一朵奇葩！”

张庭玉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了，似有无奈的叹息说：“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吧！加油！”激励共勉地拍拍她的肩膀，加快脚步向前走去。目送身材矮小瘦弱的她走远，小薇犹疑地想了想，返身又推门进去。

两个女孩子已经停止了机密的窃窃私语，这时72#迎上前来说：“陈主管，我这个姐妹就交给你了喔！对她要严一些喔！她的脾气太倔！拜托你了！……我要去上钟了。”她对朋友点点头，诚恳地快乐地告别出去了。

于是不自觉的敛起嘴边的微笑来，陈小薇盘腿端坐在熟手技师面前的足疗椅上，泰然自若地说：“既然如此，我需要郑重地告诫你一点，希望你在培训的时间里不要随便地接打电话，这是最起码的课堂纪律，你能够遵守吗？”

她拘谨地勉强点点头。

“很好。”小薇赞许地微笑说，“你叫什么名字？”

“姚慧。”

“好的，姚慧，也许你从进来公司的那一刻就感觉到，这里的一切跟你以前待过的足疗店是完全不同的，我这个老师也与众不同，可是我希望你能尽快的适应环境并融入这个集体，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尽力地帮助你，对此你有信心吗？”

对方无语，情愫复杂地低下了头。陈小薇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另外，你的手指甲需要修理一下，剪到平指腹就可以了。过长的指甲会使你在按摩的过程中，不小心划伤客人的皮肤，也不方便用力操作，你说呢？既然你做过这一行，很多细节你应该懂的，勿需我再多说什么。好了，现在请你到楼下的技师房叫个人上来当耙子，我们开始新的手法练习吧！”

她下去了两趟都没有叫来愿意当靶子的技师，无奈陈小薇只有亲自出马。可是实操练习的时候，问题很快就突显出来，她总是习惯于绕到以前的那套手法里，而且很难从中跳跃出来。看来要她重新开始是艰难的，她的记忆毕竟不是一张白纸，不是毫无按摩基础的新学员。老实说，像她这样的熟手技师罕见。陈小薇觉得如果不是她故意要墨守成规，就是她的智商实则只相当于三四岁的孩童。足部按摩的第一个步骤小薇教了她三遍，然后看着她操作，一边从旁提点地进行了五遍，结果却等于零。就连躺在足疗床上的靶子技师都变得不耐烦了，脸上流露出的鄙薄神色怎么都掩盖不了。可是陈小薇还不能就此放弃，必须拿出生平最大的耐心陪她进行第六遍、第七遍的练习…如果她仅仅是记忆力差倒不打紧，就像训练幼儿学习某种语言一样，持之以恒总能见效。可怕的是她对陈小薇的执拗感到厌烦起来，情绪抵触，言语顶撞，让内心并不平静的小薇逐渐被激怒，于是练习过程不可思议地演变成了争吵。她的笨拙已让陈小薇觉得很累，她的无礼要求更让她这个做老师的尊严扫地，因为吵着吵着她突然说：

“我以前的老师就是这么教我的，我帮很多客人按脚，他们都觉得不错，就你的做法不同！我还是让72#来教我吧！教完了就到丁老师那里去考试，考不过再回来找你学行不行？省得你一百个不耐烦！”

靶子技师神情紧张的凝望着陈小薇，怀着恐怖的心情期待着她的反应。只见面色苍白的小薇艰难迟缓地从凳子上立起身来，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憎恨和轻蔑的神色，恶狠狠地横扫了一眼端坐着的熟手技师，就跨步向前使劲的豁然拽开门来，昂首挺胸地愤然离开了培训部的房间，房门在她身后洞开的门口随风轻轻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