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天，大厅里人烟稀少，所以西装笔挺的丁青彬独坐在茶几边的身影格外地引人注目。段宏杰恭谨地走上前去，在他对面的沙发长椅里轻轻地落座，谨慎地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报的丁店长抬起头来，神情冷峻目光犀利地凝望着他，半晌说道：“你是不是应该换一下这身行头了？你不觉得穿这身技师的工作服，给学员们上课时有点妨碍吗？”

段宏杰扫视一眼自己整洁的无可挑剔的服装，冷淡地回答说：“还好啊！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啊！您觉得有什么异常吗？”

“不是说有什么异常！”店长义正言辞地纠正他说，“你现在的身份毕竟是技术老师，是公司管理层的干部，应该像我们一样着西装打领带！关于这一点，陈主管没教给你吗？”

段宏杰神情漠然地点点头，“她提过一次，不过我没往心里去。因为入职时间还短，加上没有工夫外出逛街去买西装和衬衣领带，所以就耽搁下来了。您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店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说：“你认为这是一点小事吗？这是关乎到一个干部的形象、身份和尊严的大事啊！今天中午有人来投诉你了，你知道吗？”

段宏杰的脸庞倏忽变得苍白了，目光严峻地注视着他说：“是谁？为什么投诉？”

丁青彬镇定地望着他说：“就是跟你差不多时候入职本店的一个新学员，叫王亚丽的，学习一个多月了至今也没上岗。今天她向我抱怨说你整天只顾着去上钟挣钱，都没时间教她按摩的手法，是这样吗？说到最后，她竟然怀疑你的师资能力，说你本来就只是一个足疗技师，只是在陈主管的极力推举下才来成为技术老师的，有什么资格？！”

段宏杰怒极反笑道：“呵呵，她还真是绝无仅有的人才！能碰上她这样的学员，我真是三生有幸！有个性，有胆量，委实佩服！她这样说对我倒没什么，但她是在怀疑陈主管的人品和职业素养，怀疑她识人用人的眼光啊！她真是低俗、浅薄、自以为是到极致！——您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丁店长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说：“段老师啊，碰上这样尴尬的事，我觉得你首先应该学会自我反省，想一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会遭到投诉，而不是冷嘲热讽嗤之以鼻。”

段宏杰羞愧脸红地低下头去，老实诚恳地说道：“是的，谢谢您的批评指教！”

“那么，那位学员所说的情况属实吗？你每天上钟的时间比培训的时间还多？”

段宏杰默然不语，实则等同默认了。

于是店长忽然愤慨地高声质问道：“是谁允许你这样做？”

段宏杰说不出话，表面驯顺而内心倔强地沉默着。

“是陈主管允许的吗？是她要求你在技术老师的岗位上这样工作的吗？”丁青彬严厉的说，目光如炬地瞪着他。见他顽强地保持着沉默，他频频颔首，声音低沉地道：“好啊！很好！看来我真应该找我们这位人人拥戴的主管好好地谈一谈了！”

无形中受到某种威胁的段宏杰焦急的连忙回答说：“不！不是她！是我自己一意孤行！她连知都不知道呢！”

丁店长惊异地久久凝望着他，忽然说：“是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不觉得这种行为是对学员，对公司极端不负责任的吗？我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要你一如既往地去上钟，而是尽快地培训出合格的技师来为公司创造效益。你知道每晚流失的客人的具体数字是多少吗？你知道在足疗店遍地开花的今天，在客流量逐日攀升的年关前后，公司招聘到几个新学员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吗？而你竟然让他们其中一人轻易地产生了退学费走人的想法！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段宏杰愧疚地深深埋下了头。在店长发人深省的话语里，他自责得眼眶里渗出了丝丝的泪水。

到了晚间，待钟房里没几个人，只寥落地坐着几位衣衫雪白的泰式技师，其余的足疗技师统统在815房听陈小薇讲课。这是二店固有的传统，每晚七点钟例会之后，技师们都会聚集在一起聆听技术老师的授课。陈小薇一直在这个时段做这件事，大家谁也没有感觉得，如今她还站在那张讲台前有什么不妥，因为人们早已习惯了如此，就好像炒菜的时候一定要放碘盐。如果突然换一个人去站在那里，大家反而会很不适应。段宏杰本人丝毫都没觉得，陈主管的行为已经侵犯了他的合法权益，她自己一定也浑然不觉，否则她不会如此。说实话，让他在工作之余，还要在每晚的特定时刻站在那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全体足疗技师发表高深的技术演说，他认为是一件非常疲累的勉为其难的事。所以他愿意坐在难得清静的待钟房里，看看电视，跟同事们聊聊天，获得片刻的轻松与惬意的时光。

可是丁店长对这种荒诞的现象看不下去了，当陈小薇授课完毕，大家都从楼上的房间奔涌下来的时候，他又打电话把段宏杰叫到了前厅。

心里毫无防备的段宏杰蹙着眉头疑惑地找到店长时，他正坐在前厅拐角处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高高的藤编茶几旁摆放着一盆枝干高大，生长旺盛青翠欲滴的植物，将他那略微显得佝偻的身影巧妙的遮掩起来。而身材纤弱的陈小薇拘谨地坐在茶几的对面，面红耳赤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注意到段宏杰的临近，丁青彬将威严冷峻的面孔扭向他说：“你坐吧！我也不愿意一天两次地教训同一个人，但是形势却迫使我不得不这么做。”于是在段宏杰的心里猛然一沉，而脸色晦暗地坐在他的身旁时，他就抬起头来盯着陈小薇，尖锐犀利地诘问道：“你以为自己还是技术老师吗？你为什么还要在815房讲课？”

段宏杰望了望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店长的面前，羞愧得脸红语塞的陈主管，忽然明白了店长此次训话的缘由，呐呐地替她辩解说：“对不起，店长，其实陈主管这么做是为了减轻我的工作负担，她知道我每天一下钟就要跑去815房教学员，每天都疲于奔命……”

丁店长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等我对她把话说完了，你再插嘴好吗？”

陈小薇目不斜视地望着面前的茶几桌面，恭谨谦卑地倾听着丁青彬那响亮的冷酷的声音说下去：“你以为自己是全能的人才吗？你就那么厉害？培训部离了你就不行？如果什么事情都是你来做，那么他做什么？他今后的威信怎么建立？要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技术老师了，你是整个店面的主管，统领着泰式部和足疗部还有前厅部三个大的部门，管理着一百多口人众的员工，很多事情需要你来操心，你还有闲心站在那里叭叭地讲课？你就那么迷恋那张讲台吗？陈老师啊，虽然你已经不是老师了，但我依然尊敬地称呼你为老师，我希望你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

半晌，他又扭过头来瞅着段宏杰说：“在我打电话叫你来这里之前，你在哪里？”

段宏杰畏怯地低声回答：“在楼下的待钟房。”

丁店长耸了耸眉毛，微笑说：“哦，你为什么要待在那里呢？”

段宏杰说不出话，预备着迎接猛烈的暴风骤雨的洗礼了。果然他脸上的微笑一闪而过，声色俱厉地说道：“一个技术老师永远不变的岗位应该是课堂，是讲台，你不知道吗？而你却抛开自己的学生，无所事事地坐在待钟房里！这像话吗？”

段宏杰的耳畔响彻着他凌厉的话语，脑袋不由得嗡嗡作响。最后听到店长说：“之所以把你们俩一起叫过来，就是希望你们都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再也不想看到这样乱糟糟的景象！”

被店长驱散后，段宏杰和陈小薇伴偕着通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公司的办公区域。陈小薇愁眉紧锁，抑郁而幽然地说：“段老师啊，那个名叫王亚丽的学员投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刚才店长就这件事责问我的时候，我还一头雾水呢！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地带领培训部啊，你的工作有什么疏漏或闪失，我也负有连带责任的，你知道吗？”

段宏杰微微蹙着眉头说：“我知道培训部出了任何事情，应该首先通报给你，让你来处理，我也不想使你被动地遭到店长的责骂，但是谁知那个王亚丽竟然直接投诉到店长面前去了！我还暗自疑惑说，怎么正常的上课时间早到了，还不见她的人影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陈小薇释怀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