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王亚丽等后来者不由地对那些刻苦好学的男女青年刮目相看，礼遇有加。因为他们的学历比普通学员高，身为大学生的他们竟然对年轻柔美的陈小薇臣服无比，令人不禁对她更加钦佩了！有的学员看上去甚至比老师高大威猛和成熟老练，但是在她的视野里却表现得非常驯顺、恭谨谦卑而又勤奋好学，王亚丽就是其中一个。那位板栗色头发的女孩子跟新进的学员们很快地熟识起来，在一次练习的间歇时段，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你在大学学习的专业是跟这个行业相关的吗？”

“不是啊！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她低着头浏览刚刚记载的笔记，一边淡淡地说。

对方觉得更加奇怪了，可是不知如何恰当地表达出这份感情，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那么，你为什么要来学做足疗呢？”

她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认真而郑重地说：“因为喜欢，想学啊！”

“喜欢？”男孩子惊异地瞪着眼睛说，“你不觉得干这一行非常累，学这一行非常麻烦吗？一般的足疗店里，可能只要求技术手法就够了，可是在这里，学习相关的理论恐怕都要好长时间呢！你们当中不是有很多人，已经来了二十多天，还没正式上岗吗？除掉漫长的学习时间，你们又能挣多少学费呢？”

板栗色头发的女孩子笑吟吟地回答说：“做任何事情都是很难的，所以耗费些时间精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自己认为非常值得！我觉得做足疗和按摩很有趣，要我去学别的我还未必愿意呢！你看工作自由，工资又高，做别的事情哪有这么好啊！我们有的同学暑假到工厂里打工，三天不到就跑回来了！说是那里的工作整天就像驴推磨，单调又乏味，工资还低！像有的同学那样去当家教，我又不喜欢，我对小孩子没耐心的。”她自嘲地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是，”新学员咬咬嘴唇，鼓起勇气说出心底的疑虑和隐痛来，“你不觉得做这行遭人歧视吗？当你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你在做这个，他们会怎样看待你呢？你就一点都不担忧吗？”

“有什么好担忧的啊！”她明朗、愉快而满足地微笑着说，“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不过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跟我干其他的工作性质一样，我为什么要自卑？难道这比到歌厅夜总会当坐台小姐，比被人包养当小三还要耻辱吗？”她徐徐地说着，不知为什么为对方的陈腐态度感到了愤懑，转身到黑板前继续抄写笔记去了。

望着她专注的背影，王亚丽说不出话。心里怅惘地想，难道将来大学毕业了，她也终要去做足疗技师吗？难道家人辛苦地供养，国家悉心地培育，就是为了有一天让她投身这个行业？

一个年纪稍长的大眼睛圆脸盘的女学员嘀咕说：“我弟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的大学生，有几个能找到好工作的？跟其他的工种比较起来，也许足疗技师还算是个不错的岗位吧！”大家默默地叹息着。

傍晚来了一位皮肤微黑，浓眉大眼的男生，属于熟手技师，考试时大家都分散开来在做自己的练习，只有不多的几个学员在一旁好奇地围观。陈小薇一直不说话，默默地悉心地体会着他的足疗手法，临了才淡淡地似乎不经意的问道：“你做这一行有多久了？”

人们纷纷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因为直觉老师对他的实操技术并不太满意。老实敦厚的男生平静地回答说：“也没有多久，不到两年吧！”

陈小薇将穿好袜子的腿脚在沙发椅上蜷缩起来，居高临下地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足部按摩的反射原理是什么？具体而言，就是通过怎样的反射途径，来达到为人体诊病治病的目地？”

这种问题是非常深奥难懂的，学员们不由自主地向他们靠近了，聚精会神地注视和倾听着他们的表情和对话。心里渐渐有了某种预感，觉得其实老师是非常赏识他的手法的，因为她并没有这样感兴趣地询问过其他人。

男孩子低头略一思忖，用他那种低沉的声音回答说：“刺激按摩脚底的发射区时有压痛感，这种痛感沿着人体的传入神经向中枢神经进行传导，经中枢神经的协调，发生新的神经冲动，再沿传出神经传导到体内的各器官组织，从而引起一系列的神经体液的调节，激发人体的潜能，调节机体的免疫力和抗病能力，调节体内的某种失衡状态。基本上就是这样。”

“你的回答完了吗？”陈小薇温和地问道。然后她在沙发上站起身来面对着大家，兴奋地提高声音说：“好了，同学们！今天我很高兴地碰到了足疗界的一位武林高手，我这样说，在你们听来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但我很实事求是地说，这位帅哥——他的手法代表了国际若石手法的典型特征：柔和、均匀、持久、有力，重而不滞，轻而不浮。在技术上，跟我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吧！希望大家今后可以多跟他切磋、学习，取长补短。”

非常意外地听到了老师的这番溢美之词，学员们向这位新来者投来羡慕、嫉妒而又迷惑不解的目光。镇定自若的男孩子谦逊地笑笑，就弯下腰去端老师脚畔的那盆洗脚水，准备将它倒掉。

无论陈小薇多么的赞赏他并给予极高的评价，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这位武林高手并未赢得多少点钟顾客，他的上钟状况就跟店里其他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男技师的状况相差无几，所以同事们很快就忘记了那天老师对他的特殊的褒扬，而将他看做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人。实际上所有的女人们，包括女技师和女顾客，她们都觉得他的年龄偏大而又寡言少语，实在是个没有多大乐趣的男孩子呢！当然陈小薇知道，这很正常，在和氏璧未经雕琢之前，又有几人能慧眼识得那块破石头呢？这是个人心浮躁的时代，也是个需要自我展示的时代，沉默的性格深沉的男人大概已经过时落伍了。不过他的女朋友非常漂亮、时髦、优雅而温柔，而且对他极其驯顺和迁就，看到那样一个优秀的女人一直坐在休息厅里，静静地等候着他下班，技师们在惊讶之余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了。

“啊，32#，你这就下班啦？”从楼梯间下来巡视的陈小薇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说，望了望他身旁的女人那优雅的披散在肩头的卷发和白皙温柔的面庞，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每天下班时都行色匆匆。

“是的，下班时间到了哦，今天累得很！”他说，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小薇目光热切地盯住他说：“昨天我对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样了？要尽快给我答复哦！”

他一边伸手接过女朋友手里的包，一边带领着她向门外走去，勉强地声音低微地说：“哦，这件事情，我还要再考虑考虑，恐怕我教不好他们呢！从来没干过。我现在真的没空，我要回家了……”

他支支吾吾地和女朋友离开后，陈小薇到楼上的办公室里独自叹息呆愣了半晌，心情沉重地感觉得如果技术老师的职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她肩头的担子将会一直沉甸甸的。虽然丁青彬的到来名义上可以减轻她管理方面的工作量，但他老人家终究是整个店面的掌舵者，实际上每天具体琐碎的工作仍然由她主持着，而且在新店长步步为营咄咄逼人的干预监督下，她内心的压力更大了！

思虑犹豫了好几天，倍受陈小薇赏识的32#段宏杰仍然没有给她准确的答复，她不得不照常进出培训部所在的815房。几位新学员都在那里埋着头悄无声息地练习，有的趴在沙发椅上抄写着黑板上的笔记。陈小薇坐在窗前神情冷漠地望着他们，独自心猿意马地想着悠远的心事。

看到身材瘦小的张领班进去，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有几分畏怯地站了站，张领班只好在她的面前尴尬而拘谨地坐了下来。

陈小薇依然不动声色。

她正要鼓起勇气说话，这时一个男生突然郁闷地嘟囔着说：

“老师，你说的这个用手指拨筋的手法，我怎么就是不会呀！怎么学都学不会！是不是这个手法有问题呀？！”

听到这样无知又自大的问题，张领班以为陈小薇一定会暴跳如雷地将他责骂一顿，像通常的技术老师那样，但她立刻面不改色地走到那个学员的面前，平静地轻声问：”怎么不会？你做一遍我看看。”

那个男生动手胡乱地捏了几下，将一直坐在那里当模特的足疗技师痛得哇哇叫唤。陈小薇无奈，耐心地手把手地教了他两下，他的态度却更加粗暴了。

“不就是这样吗？”他恶狠狠地说，毛发旺盛的头颅桀骜不驯地歪斜着，面孔扭曲。“这是个什么狗屁手法？我为什么一定要像这样按摩呢？”

陈小薇的脸白了一白，但是竭力地忍耐着没有吱声。

张领班没有想到一贯雷厉风行的陈主管在培训部，竟然变成这样一个软弱得近乎懦弱、窝囊的女人，心目中对她保持的高大光辉形象瞬间坍塌。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那个学员的张狂，她忍不住嗔目高声地压制他说：“喂，这位同学，请你注意一下你的学习态度！你凭什么跟老师这样说话？不想学就走人，不要在这里做害群之马，影响大家……”

陈小薇对她挥了挥手，制止她激愤地继续说下去。然后又开始手把手地教授那个男生，这次他居然老实了许多，不似先前那么抗拒了，而且因为老师表现出来的胸怀和耐心，显得有几分羞愧和敬畏之情。终于将他教的服服帖帖，陈小薇才回头来直望着恭谨谦卑地微笑着的张领班，冷淡地说：

“你来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