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过了多久？砍翻了多少敌人？阿蒙已经完全记不清了。自打从大爆炸后醒来，他就一直在做挥动武器的动作，有许多残兵陆续来到他身边，和他并肩作战，又很快就死在他身边。整个内城变得比地狱还可怕，双方战士的尸体铺满了整片大地，血液流进了营地中心的焚尸坑里，将它变成了血池。每前进一步，都要将脚踩在没到膝盖的尸堆和血水里。

人类守军已经开始大规模溃逃，可阿蒙和那些喝下劳伦斯血液的兽人们丝毫没有在意。他们只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而且在敌阵中来回冲杀的快感让他们越战越勇。脚下的亡灵已经摞成了一座高耸的尸峰，至少有上万敌人被他们送回了死亡的怀抱，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依旧扭转不了战局。

刚到提尔防线时，第一军团的统帅劳伦斯率领三个副手，和近百底层军官。可现在，劳伦斯还在最前面抵挡最猛烈的攻势，三个副手只剩下阿蒙一人了，还能站起来的底层军官加上他们的手下，凑到一起也只剩下百余人。自由联盟派出的几十台傀儡，已经尽数倒在了战场之上，失去了战争机器掩护的士兵们很快就被浪潮吞没，只有少数士兵还恪尽职守，顽强的组成方阵，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阿蒙大哥，俺顶不住了！”有人高喊着，更多的亡灵冲了上来，沿着缺口继续扩大战果。这让阿蒙顾不上回应手下，就又迎上了两只僵尸。不过换句话说，现在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战败的事实了，两位大使见势不妙策马掉头就跑，而失去了勇气的守军开始全面溃散。他们丢下武器、丢下盔甲、丢下躺在后方营地的战友，丢掉所有东西撒腿就跑。这时亡灵反而减缓了攻势，不急着快速击破一个个方阵了，现在战场已经变成了它们的猎场，它们要做的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围猎。这些没有理智的可憎之物尽情的挥动武器砍杀，转眼之间就把内城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屠宰工厂。就连战斗力低下的普通骷髅都从四面八方杀了上来，随心所欲的砍杀着背对它们的士兵，成群结队将侥幸没被砍死的幸运儿踩成肉泥。

寒风凛冽刺骨，乌云遮蔽了太阳，让士兵们的脸色因恐惧而变成了毫无生机的灰色。钢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透过城墙缺口处望着漫山遍野的敌人，不由有些腿软。由三方势力共同驻防的提尔防线是西境最坚不可摧的一道防线，如果连它都无法阻挡这场浩劫降临，那整个西境就再没有任何一处险要能庇护后方的万千生灵了。

刚才他躲在方阵中心，才活到了现在。但如今战阵已经被啃噬的残缺不全，他也只好拔剑上前堵住了缺口，方才他一不留神，就被骷髅一剑砍花了半张脸，好在他的头盔卸去了大部分伤害，使得他虽挂了彩却伤的并不重。

“走！赶紧走！”劳伦斯的一声怒吼让钢蛋突然想起这位魔头还在最前方浴血奋战，这让他多少心中踏实了一点。阿蒙转过脸，便看见劳伦斯正站在比蒙的尸体上，用一把弯折的长矛将几只僵尸奋力捅穿。她的脸上早已没了最初的镇定自若，面容因大肆杀戮而变得扭曲骇人，每次发力，浑身密密麻麻的伤口都会向外喷洒出许多血珠。她的一只手臂已经从手掌到小臂被某种可怕的利器劈成了好几瓣，腿上也有两个血肉模糊的大洞，透过翻出的嫩肉甚至能看到里面的神经和骨头…但她眼中没有任何退缩或逃避的神采，她佝偻着身子屹立在尸山之上，却正气萦绕，宛如一个满载荣誉凯旋归来的骑士。

阿蒙咬了咬牙，突然大喊着冲出方阵向劳伦斯跑去。此刻劳伦斯挡在他们前方的姿态好像一尊守护神，虽然阿蒙从小就是个孤儿，在进入第一军团前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野孩子一样，整体不务正业，四处惹事，没事总爱找别人麻烦。但这还是他头一次遇见这样一个人——每当有任何危险发生的时候，她都永远站在自己身前。阿蒙没有亲人，但是他觉得，如果有亲人的话，一定是劳伦斯这样的吧。

俺可真是疯了…阿蒙握紧手中的武器，直挺挺的向劳伦斯的方向杀去。他手中沉重的战锤被挥舞地虎虎生风，就像势不可挡的怒雷，轻易地敲碎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障碍。但没了方阵的支援，每前进一步，他身上都会挨上两下不痛不痒的戳刺，厚重的盔甲虽然帮他抵消了大部分伤害，但随着时间推移，痛觉变得愈发明显，虽然不致命，却也让他的呼吸越发低沉混沌起来。

“回去！”劳伦斯看到阿蒙奋不顾身的向自己跑来，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然而略一分神，一只被剁掉双腿的僵尸就一口咬在了她的腹部，连皮带肉撕开了好大一处伤口。这次，她终于支撑不住，摇晃了两下身子，然后倒了下去。

“不！”

“等下！你…”

一远一近两道声音传来，但劳伦斯已经听不见了。

……

“怎么会…那是厄里尼厄斯之印，难道她是霸王殿下布置的卧底？不不不…希望还来得及，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马格努斯在战场某处正愉快的看着亡灵将守军包围消灭，却不料通过手下的视线一瞥，就看到了劳伦斯腹部的烙印，这瞬间让他肝胆俱裂。难道自己在无意中杀掉了霸王殿下安排好的棋子？一想到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再也坐不住了，霸王可不是什么仁慈宽厚的上位者，对于给他添麻烦的蠢笨手下，他总是用最恶毒最恐怖的手法给予他们惩罚。马格努斯可不希望自己刚被那位大人委以重任，就要爬进恐怖的孵化室成为没有理智的“养料”。所以在回过神后，他马上让手下绕开劳伦斯，去追杀其他人了。

……

血肉模糊的声响和浑身筋肉寸断的痛楚让劳伦斯睁开双眼，她的视线里，是背对她摆出防守姿势的阿蒙，这个脸上满是血泥的壮汉正蹲在自己身边，举着单薄的盾牌。他的呼吸沉重而剧烈，看上去是一路狂奔来的。

“走…回来干什么…”

“俺来帮你！你让俺自己逃跑，俺做不到！”

“你会死的…”劳伦斯虚弱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痛苦，她的眼角滑过两滴单薄的泪水，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情绪让她微微叹了口气。

“那就一起死！反正俺不会丢下你的。”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阿蒙的喉咙好像塞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很难发出声来。来到城墙缺口处他才清晰的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海传递出死亡的威胁，但不知为何，此时他反而不害怕了。奇怪的是亡灵们好像没看见这两个将死之人一样，纷纷从他们身旁绕开，这诡异的一幕让钢蛋也咬了咬牙，指挥方阵慢慢推进到了劳伦斯身边。现在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逃走的机会，所以钢蛋也只好赌一把，看看亡灵是不是真的忌惮那里的某种东西。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一波接一波的敌人从他们周围绕过，涌向内城各处。

就在几十个幸存者胆战心惊的背靠背，时刻准备迎接壮丽的死亡时，一艘小小的魔能飞艇带着吊篮从天而降，一个不容置疑的女声大叫道：“不想死就赶紧上来，给你们一分钟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