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姑娘的笑脸是花月从未见过的灿烂……

小姑娘与她的未婚夫不曾谋面，毕竟只十二岁的年纪，距离成亲还好些岁月。

更甚至门不当户不对，仅因为早年两家长辈恩义之契机订下了这门孙辈亲事。

但是，男方家里一直想着退亲的……毕竟小姑娘一家穷困潦倒，如何匹配得上当地名门望族的子孙。

至于亲事为何一直没有退……只因为那个少年从小身体就不好，男方家人一边存着嫌弃小姑娘出身的心思，一边存着暂且吊着人家的心思。

亲事便这么拖着，未婚夫妻的身份便也这么挂着……只是没想到，一拖拖到那少年终于撑不住，去了！

少年去得干脆，却不知这世上将有一个小姑娘因他受苦。

男方家里先是斥责小姑娘克死了那个少年，但过了约摸半月时间，竟是一转态度，亲自登门不说，还送去了许多厚礼……原来男方家，也就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还需要第七块贞节牌坊胜过另一家氏族。

这贞节牌坊说来容易也说来简单，对那个少年的家人来说，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几十两银子，足够一条人命。

小姑娘的父母生平第一次能一步之遥触摸到白花花的几十两银子，这些银子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几乎脑子里一瞬间便都涌现出来了。

似乎家人希望她从了男方家的意，殉情守节。小姑娘人虽然小，但感觉得到周围原本最亲近之人的情绪。

疑惑他们为何不直接对她开口，小姑娘更甚至直接拍着胸脯对他们说，“不就是殉情守节嘛！没问题，我答应去死！”

她觉得自己的死可以换来一家人的温饱，可以换来兄长和弟弟的一番前程机会，姐姐和妹妹的体面人生，她觉得这买卖划算！

她不曾想过自己，也习惯忘掉了自己……

江面的风猛然掀起一股，吹拂得小姑娘的衣角扬起。

她一身素白的纱绸，是一生之中穿过的最好料子。

小姑娘对父母、兄弟姐妹挥手告别之后，便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投进了河水之中，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赴死得太干脆了！

谁也不知小姑娘这般干脆的勇气何来——是自从她拍着胸脯对父母说过她愿意去死，她一点问题也没有开始，她的父母便对她前所未有的好！

好，也是世上最痛的刺！

花月看着那激荡开波纹的水面，几息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冲出人群朝着江面而去，只是江边有主持这场祭祀活动的名门望族的家丁把守，并不允许花月靠近。

此时站在花月身边的一位乡绅，老学究的标准打扮，看着貌似腹中学问很令人敬佩的样子，却不想出口便是酸臭的迂腐，“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此女子为名节大义，当比重于泰山！”

名节？

是谁规定了名节比人命重要？

守节？

是谁规定丈夫死了，妻子就该已死跟随才是守节？

那妻子死了，丈夫可有殉情跟随的？

这人，这世道！

“别往前挤了，后退！”

家丁打扮的人抬手拦着花月近前的脚步，正此时，原本“咕咚”一声就归于平静的河面，突然又翻腾起来……

“唔……救……唔哇，救命啊！”

是那个小姑娘冒出头来，在冰冷的河面上扑腾着双手，想抓住什么，想请求什么。

顿时人群一阵哗然，刚才那个老学究打扮的乡绅摇头叹息，“果然这世间少烈女！”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被淹死！”名门望族中几人严肃的皱着眉头，他们不曾经历过窒息的感觉，养尊处优，生来就比别人享受太多的人生，让他们根本无法了解到什么是求生的本能。

不临到自己头上，他们永远觉得让别人死是一件极轻松的事！

“真是难看！”

周围的人这样议论着，“明明该是体体面面的去了，结果临到头还是没有骨气！”

“算了，别在意，反正叫她在河里扑腾着，不出一刻便会沉底淹死了，终归要死的！”

花月眼珠转动了一下，趁那两个家丁走神，一弯腰冲了过去，冲到河边，捡起一旁的绳子，立刻朝那个小姑娘抛过去……

“哪里来的无知妇人？！竟然敢破坏河神祭祀！”

神婆大喝一声，那四个光裸着上半身的男子立刻去抓花月。

花月心里盘算着时间、距离，便麻溜地将绳子的一端绑在河边的大石上，并在那四个男子到身边之前，从一直背在肩上的包袱里取出那件准备好的道袍，迎着河面上飘来的风抖开，再“唰”的一下披到自己身上。

“我看你们谁敢动！”

花月心虚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用着底气十足的口吻。

名门望族中的族长见花月此番架势，很是震惊，今日涉及鬼神之事，人人心存敬畏，不得不多问上花月一问，“敢问这位……道姑？是何人？为何要破坏此间祭祀河神的活动？”

族长说着看到后方河面上那小姑娘拉着绳子已经快爬上来了，立即又指挥身后仆从，指着小姑娘那处大喝道：“快阻止她，别叫她上岸！”

小姑娘听到动静愈发害怕了……刚刚经历了窒息的感觉，她再没有那般天真地面对死亡的勇气了。

小姑娘更快速地冲到岸边，明明手已经摸到岸边的木板，却是硬生生又被赶过来的那些家丁推下去。

有的家丁，更甚至还携带了木棍，只要小姑娘敢再上前一分，他便立刻用手中的木棍将她捅下去，让她彻底沉了底！

下一秒，拿木棍的家丁却是“嗖”的一下……飞了！

花月慌忙将那小姑娘拉上岸，顾不得看清刚才是何人又站了出来，让小姑娘的上半身倚靠在她的怀里，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怎么……”

花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小姑娘的另一侧出现一张花月再熟悉不过的脸！

云宏生似乎已经在别处过了震惊的神色，此刻表情看着淡定许多，只意味深长地瞥了花月一眼，便转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