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骨行
作者:贰玺 | 分类:幻言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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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乘着逆鳞在云端飞翔。
阿荨向着神界飞去,途中路过凡间的伏国,那里,不再是寒冷雪地,冬季凛冽,而是四季如春,山花烂漫,一片繁荣的美景,恍若当年相衍离开时的那般美好。
尘世繁华,恰如过眼云烟,回想往日时光,只觉心中怅然,忆起最深刻的一幕,便是那位惊才绝艳的伏国君王最后的那抹笑。
“阿荨,你和其他神明不一样,你没有他们的冷酷、自私、虚伪,你的眼中有光,是不该出现在污秽之地的光,神圣而干净,所以,愿你能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做一个真正圣明的神明。”
那时,相衍的寿元将尽,虚弱无比,重病的他对着阿荨说道。
当时的她并未回答,但现在回想起来,心中难免有些许悲怆。
她立于云端,望着伏国的王宫,缓缓的笑了。
时隔多年的岁月,她才回应一声:“好。”
她不知道,那位傲骨一身的伏国女将是否找到了传说中的幽冥司府,找到了心中挚爱可轮回的地方。
她只知道,这红尘万丈,皆是凉初所踏之地,每一片土地都留下了她的足迹。
浩荡的东海波涛翻滚,卷起千层惊涛骇浪,将海面惊起豁然的震荡。
屹立在神界万年的无稷崖,便立于东海之滨,管辖这波澜壮阔的一方世界。
阿荨停在了无稷崖的大殿外,看着幼时父神亲自搭建起来的围栏,心中竟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沧桑。
她施了个术法,让纸鹤告知容璃她回来的消息,让他心安。
她抬起纤长的素手,放于殿外的围栏上,沉默了半晌,也没推开,原来近乡情怯竟是如此心境。
许久之后,她才回过了神,轻叹一声,手中用力,推开了围栏。
有风吹来,携带着东海丝丝入骨的凉意。
殿中风景依旧。
那颗高大的梧桐树繁荣苍翠,荫天蔽日,一如当初,假山,楼台小榭,小桥流如,从未改变。
阿荨步步走在殿中,见帝乾寝殿前的那棵梅树,在如沐暖阳的季节里依旧开得艳丽。
曾经她贪恋小厨房灶上的一抹烟,也贪恋陪她度过千百年岁月的少年,如今,故人不在,宫宇蒙尘,物是人已非。
一切,都只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走到了那片花海。
在如火般明艳的天空下,花海涌动,滚滚如潮,风起,花香随之飘向四方,温柔了东海之地。
在摇曳的花海中,她的脚步微顿,她低眸,便看见火红的怨归花在风中舞动,似一团轻盈又炙热的火焰,照亮了她琥珀色的瞳眸。
她低下了身子,白皙的指尖抚过怨归花的叶子,花叶颤动了一下,微微卷了起来,似在害羞,惹得她勾唇轻笑,心情愉悦。
阿荨抬首,望向天际。
已入暮色,天边的红霞在翻滚浮动,恍若无边的血色,染红大千世界,刺目又辉煌。
她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眸子,这如浸了血的颜色,她看了太多太多。
阿荨有些累了,她倒在延绵数十里的花海中,鼻间花香,灵台昏沉,模糊之中她看见了曾经。
她的少年立于漫天的春色里,勾唇一笑,便是这滚滚红尘当中最明媚的风景,净化了世间万般浊息。
神识在寂静的空中放轻,她闭上了瞳眸,任由自己陷入沉睡,万物在变化,唯有风和花起舞的声音拂过耳畔,妙得有静谧之美。
一觉无梦。
当她睁开眼时,以是月上枝头,星海广阔。
一抹花瓣从她眼角划落,她从花海中撑起了身子,呆呆愣愣的,没有反应。
耳边在蝉鸣声响起,提着微绿灯光的萤火虫在空中个愉悦的飞舞。
阿荨摇了摇头,摇得灵台一片清明,眨了眨眼后,她缓缓站起了身。
花海依旧柔和惊艳,在繁星下舞动着,与明月争辉。
她轻笑了一声,自手中化出一团火焰。
明红色的火焰跳跃在她的手心,火光映在她昳丽无双的脸上,温柔了她的脸颊。
就那么一团小小的火焰,竟将来时的路照得明亮。
她沿着汉白玉铺成的阶梯往下走,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殿中。
殿内,一身蓝袍的男子立于繁茂的梧桐树下,墨发高束,身长如玉,端的是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
他的身侧,立有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伸着红色的尖嘴,吃着翠绿的梧桐叶。
有夜里的风吹来,卷起他湛蓝的衣袍,扬起他侧脸的碎发,朦胧的月光洒下,神明容颜飘渺
听到声音传来,他转过身子,瞳眸中映出女子精致绝美的脸颊。
他扬唇笑起:“阿…”
“锃”地一声,打断了男子的话语。
一只小巧的绣花鞋自他俊美的脸上缓缓落下,留下一个清析得不能再清相晰的鞋印。
“阿荨!!!”
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自无稷崖传出,震得东海的水翻滚起来,也震得一旁吃梧桐叶吃得正欢的仙鹤一哽,连忙乱窜,差点噎断气。
“闭嘴。”
第三章
阿荨冷冷的瞅了他一眼,不雅的挖了挖耳朵,踩着一只没有鞋的玉足,优雅的向石桌走去。
“聒噪!”言罢,她落坐于石凳上。
颜景那张印了鞋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表情甚是扭曲,俨然没了方才那超脱尘外的飘渺之感。
“帝九倾,你发了什么疯?受了啥刺激,偏偏要对我这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下此毒手!”
颜景怒了,捡起鞋子暴走向阿荨,将手中鞋子甩在了阿荨面前,心中的火焰“蹭蹭蹭”地燃烧,见她一脸淡然的模样,他又是气得头顶生烟。
阿荨弯着腰穿鞋子,淡淡回了句:“确实是受了刺激。”
颜景铁青着脸,这时有些呆愣,下意识问道:“啥刺激?”
阿荨穿好鞋子,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那眼神,看得他后背寒毛竖起,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时,她才开口
“若没有你那封信件,明日便是我与容璃的大婚,可现在却戚戚地呆在这清冷的无稷崖,可不是受了刺激?”
阿荨冷哼一声。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等等!”
颜景如平地惊雷般腾起,目瞪狗呆:“你说什么?大婚?和容璃?”震惊浮现在他脸上。
阿荨才离开短短数百年,回来便是有夫之妇,怕是再让她出去游个几年的话,娃娃怕是都可以打酱油了吧!
并且!他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
容璃!容璃!!好小子,竟拐了他家的小傻子!
颜景表示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
他家的小傻子很快就不是他家的了!他想去抢亲,可又想到了当初被容璃可怕力量碾压时的模样,不觉心中咽了气。
阿荨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眼神,便伸手拿起了颜景带来的上好佳酿,素手一转,手中便化出了一盏白玉杯。
她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送入口,清香醇美的味道在唇齿流转,回味甘甜。
在妖界,容璃日日盯着她,她哪有机会喝,有时馋得紧了,便让南苑偷摸着从宫外带来,躲在犄角旮旯里小酌一杯,解解馋。
啧啧,才离开容璃多久啊,她便想他了。
阿荨轻笑一声,仙酿再次倒入酒杯。
“颜景,你可知,此次凡尘走一遭,倒是让我看到了许多身处于神界时,未曾看到过的风景。”
阿荨看着杯中洒满月光的酒,脸上带着笑,可这笑并未到达眼底。
还在陷入纠结震惊中的颜景听闻,看了她一眼,便落坐于凳上,如同往昔一般化出酒杯,自己倒酒,笑着道:
“噢?可是见得凡坐浮世万千,山水皆是清丽?啧啧,当初我初入凡间时,也是沉醉于着世间美景啊。”
“非也。”
她摇了摇头,语气果断:
“我看到的是一处处深渊,那里没有光,没有希望,伸手不见五指,世代皆处于地狱挣扎。”
可纵使凡世凄苦,纵使面临永夜,却依旧有萤火之光,他们烧尽了一生,只为照亮后辈前进的道路。
脑海中浮现了凡间的伏国。
那时的相衍一生处于黑夜,与深渊作伴,为了后世子民的安平昌盛,他以一副残破病疾之身,对抗神明的诅咒,那坚毅不折的身躯,为伏国屈辱的史诗开劈了一个新纪元,带来了希望的火种。
他燃烧了自己余下的寿元,以魂魄俱灭为代价,献祭了太古的诅咒,他的一生伟大而又无私!
纵使过了许久,每当她忆起他来,还是心中酸涩。
颜景的身躯顿了顿,他没有看阿荨,心中有些波动。
“阿荨,你知道的,这世间规则秩序就是如此,弱肉强食,你我都长大了,明了了自己的身份,便要学会接受,学会习惯。”
他饮尽了杯中酒,语气有些低沉。
接受什么?阿荨知道,接受神权凌驾于万物之上铁令!
阿荨也知道,要对这世间万千的残忍学会淡然处之,毕竟千千万万的反抗之战也无法推翻如今的秩序。
高傲,不可一世,凉薄,讥笑众生,这才是神明该有的姿态。
这些,阿荨都知道,可她不愿接受,更不愿去学!
倘若她从未跨出神界半步,倘若她未曾误入凡间,倘若她不曾见过妖界战乱,倘若…
她也不会晓得这众生百态,这十丈红尘里的芸芸众生,这深渊地狱里的冤魂!
她喜欢数万年前创世神还未湮灭时的世间。
天远地阔,没有纷争,没有四起的杀戮,更没有怨念纵横的人间。
有的是车水马龙,是乡村烟火,是闹市熙熙攘攘,万物共生,一切安好如画。
阿荨脸上的笑消失了,映丽的脸上浮现出肃穆,声音低沉庄重:
“神明不仁,何来生路,生路以断,有何畏惧?当他们不再畏惧时,便是一场血战的来临,届时,以天地为战场,化滔天的恨意为武器,凭血肉为盾,展开一场颠覆神权的战争,秩序崩塌,生灵涂炭!”
她将目光自远处收回,看着月下酒,沉思。
“颜景,你是武将,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镇压战役,倘若这世间还是如此不公,到时后果会是如何,你自是清楚。”
她对上颜景的眼,明亮的瞳眸布满了认真和坚毅。
颜景看着她,心中惊起了涛天的狂澜,震得他呼吸急促,元神轻颤,握着酒杯的手在颤抖。
他经历过许多战争,次次皆是战场凄烈,千年前的那场战役,血染红了北海,直到现在,他还清析得记得那些堕落之神嘲讽痛恨的神情,蚀骨之蚁,让他永生难忘!
可此刻,那个曾经痴傻得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的少女,竟成长至此,冷静可怕的预见许久之后的大战。
她,这短短数百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阿荨饮酒入喉,看着他那幅呆愣的模样,收起了脸上肃杀的神情,笑得有些飘渺之感。
“这次我去寻容璃,竟也寻到了红缨姐姐。”
“红缨”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念出来,瞬间把他的思绪拽回了夜下。
颜景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眼神左瞟右看,就是不看阿荨,像是喝茶一般喝着酒。
阿荨懒懒的瞅了他一眼,暗暗翻了个白眼,出息!
也不理他,自个儿悠哉悠哉地倒酒喝。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入肠,阿荨没半分急,反倒是颜景急了。
他扭捏着手指,别扭地让阿荨快说,娇羞得像是个满怀春心的小娘子,不仅脸红了,连耳根都红了。
阿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确定要知道?”
颜景娇气地点了点头,脸上红霞满飞。
阿荨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原名不叫红缨,并非从间飞升上来的仙侍,而是来自于妖界,还是妖界政堂定四方的护法—钟染!”
说完,她快速补了句:“别倒,撑住,我去睡了。”
不看颜景是何等神色,阿荨极为潇洒地转过了身,向自个儿的殿走去。
小样儿!坏了她成婚的天大喜事,看她不给他当头来一棒。
当初,这个世间还没有他时,她便以经琢磨着啥时候可以化出实体,将秋辞给就地埋了。
啧啧,她可真坏,肯定是跟南苑学的。
可她的眼角却有些湿润。
颜景自幼便与她交好,曾经的她灵智为开,痴傻无比,是他保护了她的幼年,也是她幼年时唯一的朋友。
后面,无稷崖空荡荡,也是他逮着机会便来陪她玩耍,不曾有过一日不担心她。
颜景当阿荨如同亲妹妹一样对待,而她也早就把他当成家人一样,难以割舍。
一抹金色的流光自她指尖划出,向着天际,将整个无稷崖设下一个透明的结界。
哭吧,痛吧。
等这一晚过去,年少时最纯澈的爱恋藏于心底,封在时光深处。
他与钟染注定不可兼得走在一起。
一个是肩负万千神明期待的神族神君,一个是扛起大道千秋的妖族护法。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时间,不是两族的冲突,而是数万年来葬身于神明利剑下的累累枯骨。
颜景能抛弃神的身份,能够放弃在神界一切的荣耀,可他的父神呢?
这,便注定了他们此生无缘,今生只得站在对立的彼岸。
何况,他是一厢情愿,也永远难以理解她的世界,看不见她坎坷不平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