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眼底执着的光让她动摇了，身若浮萍，她却是那样坚韧不拔，无论是从白燃口里听说的那个从前的她，还是如今虞若亲眼所见的那个她。

自始至终，她都在苦苦挣扎，与命运抗争，与自己抗争，坚韧不拔，永不言败。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明明白白罢了。这种感情，虞若能明白，她愿意浑浑噩噩地接受虞清诏的所有安排，不代表她不能感同身受别人的不甘与无奈。

云罗公主梅浮，从前也是那冰川雪原上生长出来的高岭之花。

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羞辱。

月且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聪明地没有问，莹白的指尖摩挲着那细腻的粉末，慢慢扬洒在风中，他望着那如烟雾一般飘散的粉末，轻声道：“如果你想要，我帮你。”

不需要原因，不需要理由，无论多么困难，只要她想要的，他就会义不容辞。

虞若心里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看他。

说实话，她醒过来之后，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便宜师兄并没有什么感觉，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典型的江湖世家养出来的继承者，天赋异禀，风度翩翩，又带着江湖人的潇洒落拓，平日里就摇着一把折扇，见谁都带着三分笑。

他对她很好，他们打打闹闹，却并不算熟稔。

其实，是虞若并没有去了解他的打算。

她定定地凝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干干净净，晕着一团酒光似的笑意，她抿了抿唇，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月且歌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毕竟这小丫头片子以前用起他来那叫一个称心得手，如今也没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不过是帮一个小忙，她怎么就给感动成这样了？

莫非现在的小公主心肠比较柔软，他碰见的是已经千锤百炼冷若冰霜的那个？

他笑着将扇子拍合起来，手肘撑着桌子，整个人懒懒散散地半伏在桌子上，只抬起眼帘温和地望着虞若，声音仍是一贯的调笑腔调，“你好歹唤我一声师兄，做人兄长的，自然要讲义气不是？”

这话说得有理，她点点头，表现出肯定的神情，“你真的是个很有义气的人。”

一个外表不靠谱、内心很正直的大好人。

虞若在心底这么想到。

猜到虞若心中所想的月且歌笑而不语，神情显然极为愉悦。

本来就是嘛，他对她可算是极为不错了。

他就是一个大好人。

他站起身来，收拾起桌上残留的粉末，包成药包塞进怀里，道：“找碧落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在你找到之前，我先研究研究其他的破解之法，不过是个两生梦罢了，我堂堂月中谷少谷主还就不信自己解不了了。”

说完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了，虞若瞧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一只骄傲地挺着胸脯的大公鸡。

其实，单从熟悉程度来说，她和师卿宁熟悉得更快，交往也更深入，可不知怎么的，她心底里隐隐还是更信任他，而且，她并不想把师卿宁拖进来。

自从虞若醒过来，白燃就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她，生怕她又有什么闪失。所以，再来到这明山，他竟有了几分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茫茫白雾笼着寂静山林，空气中都是青草与泥土湿润的味道，泉水和着鸟鸣声，远远地，好像能听见京城里烟火纷繁的声音，可仔细去听，又是一片空寂，什么都没有。

温柔又空灵，静谧又美好。

这里住着世外仙姝，也住着那个他悄悄藏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湿冷的空气灌入喉咙，他瞬间清醒了过来，鼓足了勇气继续往山上走去。

他本可以用轻功，可不知为什么，每次，他都选择一步一步虔诚地拾级而上。

也许，在他心中，她就像神女一般，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近乎虔诚得小心翼翼。

公主说，这就是喜欢，像她对二公子，像二公子对她，但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因为他不知道知言姑娘是否喜欢他。

其实他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并不在意。

因为公主也说过，喜欢一事求的并不是在一起，而是两个人都能得到自由和快乐，世间很多缘分就是因为苦苦执着而被糟践被失落，缘分需要勇敢，但更需要珍惜。

能看见知言姑娘，能知道她过得很好，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公主笑了，她神情温柔而慈悲，说：“小白，这就是你的圆满了。”

一段缘分可以有千万种结局，而每个人却只能自得一份圆满。

他想，他是圆满的。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穿越茫茫白雾，来到了山河府门口，洁白庄严的神府静静地伫立于白雾之中，像是神的眼睛，于那众生仰望的高处，又温柔而慈悲地注视着芸芸众生。

手上提着的东西莫名有些沉重了，他自己走了进去，可遍寻山河府，却不见温知言的踪迹，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火急火燎地赶到主神殿，见神殿前那支白色的长烛上烛火摇曳，他这才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第174章 旧梦

被山河碑承认过的神使，生命会与那长烛相联系，长烛燃尽，生命消逝，也预示着神使尽完了她在人间的职责，回到了神的身边。

长烛依旧是洁净的白色，意味着温知言依旧在山河府内。

白燃眼神闪烁，难道是……山河碑？

他自幼困于漆黑的地下宫，在杀戮与血腥中成长起来，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心中的阴霾日渐压抑，他知道自己心魔深重，所以对于山河碑，他从来敬而远之。

也是从心底，他就恐惧于被窥探。

可是，知言姑娘……

思来想去，他咬了咬牙，还是往那山河碑的方向而去，脚底白雾渐渐蔓延开来，那通天的石碑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神明背对着他，却又指引着他。

那冷意渐渐侵入五脏六腑，他却没有难受的感觉，反而神识清明，意识被浸泡在清澈的潭水中一般，随着涟漪静静荡漾开来，散入那天地间。

山河府之梦。

……

梨花与水莲花的清香如灵力一般静静地流动，若隐若现的烟雾沉浮间幻化出无形的幻境。

黑漆漆的走廊尽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女光着脚走在冰凉的地砖上，宛如猫儿一般悄无声息，似乎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拖着厚重的空气往下坠，包裹住暗夜里一切的未知。

灯光“啪”得一声亮了起来，一只灰白色皮毛的小狗儿受了惊地滚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块血淋淋的肉。

少女笑了起来，蹲下身抚摸着小狗顺滑的皮毛，“闻着腥儿进来的？不过，这肉脏了，可吃不得。”

小狗呜咽了一声，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模样乖顺又可爱，逗得少女忍不住附身抱起了它，“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云微在醒来的第二天就转学了，和所有人断了联系。楚昔去她家找过她，却已是人去楼空。

那个曾受尽欺凌的女孩与她的美丽一起，仿佛昙花一现，惊艳了一瞬后又悄然逝去。

柯珵旁边的位置也一直空着，就像他的心，在那个阳光温暖的日子，悄无声息地空了一块。

但人世间的位置，便是生死，也总会有人顶上。芸芸众生，谁也不会真正的独一无二。

新同桌叫莉莉丝，是个甜美可爱的混血小萝莉，总是穿着精致美丽的小裙子，笑起来像草莓蛋糕一样甜蜜。听说她家境非常好，是从一所贵族学校转来的，至于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她对谁都笑容甜美，热情大方。纯洁善良又通晓人情的女孩，仿佛天使一般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就连那些平时最爱酸话的女生也对她十分友善。

可是柯珵在她身上，莫名其妙就觉得，看到了曾经的林云微，那个掩藏在美丽外表下孤独怯懦的灵魂。

大概是太想她了吧，他想。

无论这世间的人多么相似，他心里的林云微却是独一无二的。

“柯珵。”女孩娇娇软软的声音把柯珵唤回现实，柯珵一回头就对上莉莉丝猫儿一般圆溜溜的眼睛，“老师叫你呢。”

柯珵一慌，站起来后紧张地四下张望，却见莉莉丝偷偷把草稿本移过来了些，他立刻心领神会，抬起头自信十足地说：“老师，答案是5。”

“很好，坐下吧，认真听讲。”

“谢谢。”柯珵低声道。

莉莉丝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就转头去看黑板了。

她有一双猫眼石般的眼睛，圆溜溜的分外可爱。她望着人时，里面仿佛盛着一汪幽绿色的潭水，秋水横波，顾盼生辉，天真中流露出不自知的媚色，勾人心魄。

莉莉丝，夜之魔女，名副其实。

他没有注意到，女孩撑着下巴，尖锐的笔尖在草稿本上以优雅的笔迹勾勒出一个名字。

林云微。

真有趣呐，林云微，他刚刚好像在想你，他不知道你就在这里呢。

好可怜哦，要不要把你还给他呢？

莉莉丝碧绿色的眼睛里划过诡异的流光，唇边的笑容却更加甜美。

放学铃敲响了，柯珵飞快地收拾着书包，正想冲出去跟一起去网吧的好友会合，却被一只小小的手牵住了衣角。

回过头，少女脸上的笑容单纯美好，她递过来一个小巧可爱的人偶娃娃，“呐，送给你。”

柯珵茫然地摸着脑袋，不知所措。

他看起来……这么娘的吗？她干嘛送他这种东西？

莉莉丝似乎被他的拒绝伤到了，眼中盈盈泪水，“你，你不喜欢吗？爸爸说，送给别人最珍贵的礼物，对方就会高兴的。”

所以，这是她眼中最珍贵的东西？所以她才送给他？但是无缘无故，她送他礼物干嘛？

暗恋他？不会吧。

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莉莉丝慌张地摆摆手，“你别误会，只是因为我觉得茫茫人海中，我们能成为同桌就是一种缘分，再说我初来乍到，以后还有很多麻烦你的地方……”

柯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过人偶娃娃。的确做工精巧，尤其那一身皮肤柔嫩细腻，仿佛触摸人的肌肤一般，他有些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看到他喜欢又掩饰的别扭模样，莉莉丝低垂的眼眸微微颤了颤。

柯珵，我把她还给你了哦。

你应该感激我的吧，毕竟我予你的，可是永恒的她。

……白燃皱了皱眉，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似是想让自己从幻梦中清醒过来。

……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上响起，一步一步，走向黑漆漆的走廊尽头，悠长的回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阴森诡异。

莉莉丝轻轻推开了门，然后将厚重的欧式窗帘一一拉开，火烧般的霞光一下子涌进房间。

房间中央有个灰白色的石棺，莉莉丝在石棺顶部一个凸起的十字架上按了一下，石棺缓缓打开，底部缓缓抬起，变成了一个石台的模样。

石台上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孩，她美丽而苍白，静静地躺在那里，宛如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如果忽略她关节处的铁钉与水色丝线的话。她的腹部被割下了一大块皮，红色的血肉与黄色的脂肪随着呼吸还在恐怖地起伏，腐烂的臭味与甜腻的血腥气混在一起令人作呕。动手的人显然手艺不错，切口平整，边缘顺滑，宛如钻石切面。

女孩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红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流出血浆，她瞪着莉莉丝，被胶布贴住的嘴巴挣扎着发出“唔唔唔”声。

“嘘——”莉莉丝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笑容甜美无害。她穿着华丽繁复的欧式小裙子，栗色卷发用钻石发卡可爱地别在一边，天真无邪的样子宛如坠入人间的小天使。

恶魔，她是恶魔。

林云微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手脚与腹部的痛楚也抵不过此时她内心的恐惧，怨毒的眼神盯着莉莉丝，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你这么讨厌我，我真的好伤心呐。”莉莉丝的眼角真的盈着泪珠，她抬手擦去，抽泣了一声，“我是为了你啊，你看，我帮你留下了永恒的美丽，你不会老，不会丑，我还会永远陪着你，不好吗？”

看起来颇为年幼的女孩趴在她耳边，娇娇软软的声音仿佛在撒娇一般，不停的抽泣声弄得她快疯了，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和这个总是哭哭笑笑的疯子在一起！

她是变态！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