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虞若第二次来到地下宫，依旧是沉闷的玄黑色宫殿，里面飘荡着沉默的影子。脚下寒气缭绕，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一眼就看见了那坐在王座下台阶上的少年。

他低垂着头，眸色幽深如墨，映着这满堂漆黑。

虞若静静地走到他面前，红色的衣角映入眼帘，他一惊，迷茫地抬起头来，看清是她后，呢喃道：“公主。”

她伸出手，声音淡淡的，“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

白燃愣愣地看着那只娇小而洁白的手掌，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她立刻反手握住，一把将他拉起来，“走吧。”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静静地牵着他，暗红色的衣裙在地下宫仿佛一团被黑暗包裹的火焰，红得压抑而热烈。

他低头看她，雪白的脸庞，明艳的容颜，一如初见时的沉静。

察觉到他的目光，虞若微微垂眸，神色莫测。

回到公主府，天色已暗淡，虞若今日也累了，便早早洗漱睡下。

白燃坐在房顶，抬头仰望着月亮，脸色失落而寂寞，月光落在他怀里，盈盈如水，可伸出手却是一场空。

像那个温柔恬静的女孩，似远似近，如烟如岚，终究是一场幻梦。

第二日，虞若起身出门，发现白燃坐在房顶，身上衣衫微微湿透，望着某处默默发着呆。她飞身上去，坐在他身边，“我们白公子，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白燃一愣，低下头，目光有些躲闪，冰冷的手背却突然覆上一抹温暖，耳畔是她温柔的声音：“小白，我们是一家人，你有什么心事，是可以跟我说的。”

“公主，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轻轻道。

虞若眉眼渐渐舒展开，溢满醉人的温柔，“喜欢一个人啊，是心里有他，时时刻刻惦念着他，希望他好，希望他一切都好。”

“我希望她好，却不知她怎样才算好。她选了一条艰难而寂寞的路，我却不能陪着她一起走。”

少年低沉的声音里满是失落与不甘，虞若心下里已经有了猜测，叹了口气握紧他的手，“无论这条路多难，她是快乐的，这就够了。”

她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明山。”

天下之大，唯一能得到永恒安宁的地方，只有明山，山河府。

已是初春，山林间仍弥漫着冬日的凉薄之气，石阶上凝着细小的水珠，风在这里似乎都静止了，只在叶子苍白的尖儿上微微停歇。

虞若拾级而上，白燃跟在她身后，沉默地盯着脚下的台阶，不发一言。

那日他送她上山时也是这样的清晨，她素衣墨发，在山岚中清纯如沾着露水的茉莉花，笑容温和而释然，仿佛褪下了满身纷扰，从此了无牵挂。

“白公子，多谢。”她道，伸手摘下发间茉莉玉簪，“如今我已身无长物，便将这玉簪赠与公子吧。未偿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如果没有白燃，她不会这么轻易就能见到虞清诏，也不能这么顺利就脱身。

在交易之外，虞清诏给她铺的路，她知道，这也是因为若若。

那个眼底总是盛着忧郁的小公主啊，其实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人了呢。她只要回头，永远有人会张开双臂迎接她。

虞若踏进山河府，这里依旧是洁白一片，云雾缭绕。

山河府神女均是由虞氏帝王亲自挑选，要求身无瑕疵，冰清玉洁，聪慧灵秀，蕙质兰心。上一任的神女年前去世了，新的神女不久前刚上任。

主殿里，日月之神的神像洁白而高大，周身云雾缭绕，温柔多情的眼睛似日月一般，向世人洒落慈悲而宽容的目光。

白衣女子纤瘦的身影在神像下显得更为柔弱，却因挺直的脊背与出尘的气质生出几分不容于世的倔强与坚毅来。

她低头低声吟唱着古老的颂词，紧闭的双眼似乎已将这万里山河温柔地看遍。

虞若静静地走到她身边，双手合十向神像鞠了三个躬，抬头望向女神慈悲的双目，“别来无恙，知言。”

知言眼皮子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低声道：“别来无恙，若若。”

“初见你的时候，我只觉得你柔弱怯懦，你好歹是温家嫡女，可阿珣欺负你时，你却只知退让。我暗地里也担心过，你这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若有一天我和朝暮都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可原来，你才是最勇敢的那个人。”虞若轻声道。

知言眉眼舒展开，如一幅水云图缓缓打开，“我一生所求，不过质本洁来还洁去，人尚如此，何况感情。”

她说得轻巧却直白，虞若转过头，目光中带着些微的怜悯与悲伤。

知言察觉到了，叹了口气，抬手轻抚着她的脸庞，“若若，我并不遗憾，我不过是抛弃了一些我不需要的东西。可我得到的，远比我失去的更多。”

虞若眼角湿润，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手却委委屈屈地攥着知言的衣角，像个孩子似的。

知言有些无奈，捏了捏她的脸，“不许哭。”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抬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低声道：“若是我那天早些挺身而出，不让你遇见朝暮，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小傻子。”知言轻声道，“平日里那么聪明，如今怎么走不出这个弯了？”

虞若抽抽噎噎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你的选择，你是开心的。就算世人都认为这是荒唐有罪的，可在我心里，感情就是感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你只是，你只是怕有一天害了朝暮。你想把自己和这份感情，从这个世界上清清白白地摘出去。”

毕竟，在大部分人眼里，这份感情有悖人伦，十恶不赦。

说到底，她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朝暮。

虞若伸手抱住她，“我只是心疼你。”

心疼你这一辈子都无法说出口的心意，心疼你为之付出的所有永远都无法被知晓。

知言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这不是，还有你嘛。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独的。若若明白我、理解我，对吗？”

虞若抽泣着点点头，“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会陪着你、保护你的。”

我也是啊。知言在心底轻声道，她温柔地将虞若推开，小心擦掉她眼角的泪珠，“你陪着我，我倒是开心，只怕二公子不乐意呢。”